刀自无锋（四）下
作者：剑翎
手，迎上了剑锋！
漫天的剑芒忽然就消失了，平整如镜的湖水却动了起来，整个西湖犹如一幅绿色的锦缎，正被一个巨人从湖边扯着它抖动，于是层层的波浪连绵不断地向两人涌来。
水花炸开，大珠小珠立时扑面盖顶，雾气弥漫，涛声隐隐若雷。
水沫横溢中，剑气顿消，剑心面色惨白如纸，他的眼睛更带着种无法描述的痛苦和悲伤。
他的心冰冷，甚至比手中的剑锋更冷。
他的剑锋差一点就刺进了无锋的咽喉。
只差一点点。
这世上有很多事是连一点都不能差的，就算只差一点点也不行。
所以他的剑尖就被无锋的手指抄住。
剑心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快、这么准、这么稳的手。
他催动内力，雄浑的内力如高山之瀑由剑上逼了过去，却好似石沉大海一般。
剑心撤剑，剑不动，剑在无锋的指间就象是生了根一样。
他凝聚在剑上的真力已被无锋引入了湖中，完全一泻而空，再要凝聚，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剑心只有退，两人一持剑柄，一持剑尖，又从湖中掠回了酒坊。
顷刻间，剑心至少变换了十种身法，使出十种不同的力量，可是他仍然摆脱不了无锋。
湖水又渐渐平静，剑心全身的杀气也随着水波而消逝殆尽。
高手决战，胜败一瞬，这其间绝不容半分虚假。
生死之战，败就是死。
冷汗从剑心的额上流下，他知道，无锋已可以随时夺走他的生命。
乳白色的晨雾冉冉升起，给这西湖披上了一层薄纱，使水面看起来更加凄迷幽艳。
剑心的眼前忽然一片黑暗。
黑暗如果遥远，那就是传说；黑暗如果匆忙，那就是死亡。
剑心在等待。
世上再没有比等待更痛苦的事了，尤其是等待死亡。
当死神抚摩面庞，当风把那片孤独的柳叶热情地吹响。
你才会发现死亡来得那么莽撞，莽撞得没有人可以坦然承当。
在这短短一瞬间，剑心的思绪蓦地回到了西域，回到了那一片茫茫的天地。
那里只有泪和汗，那里只有恨与仇。
他的血已流过太多，看见别人流的血也太多。
如果他的生命随着这剑一挥而去。
谁，又会回头寻找他逝去的身影？
他这─生就好像是无数个噩梦串起来的，这是怎样的人生？
这样人生又该是多么悲哀。
剑心忽然发现，这一生中从来还没有认真地享受过生命。
可惜的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人为什么总是在来不及的时候，才能明白一些本该早已明白的事？
在死亡即将降临的时候，剑心的心中变得一片空明。
无锋居然在这时松开了剑尖，缓缓道：“剑还在你的手里，你还可以再试试。”
剑心傲然道：“胜就是胜，败就是败，既然败了，又何必再试？”
也不知过了多久，东方的云雾中间，现出了几丝红晕。
剑心忽仰天而笑：“湛卢，湛卢，究竟是我辜负了你，还是你辜负了我。”
狂笑声中，湛卢脱手冲天飞去，刺碎了晨曦。
过了半晌，只听得“噗通”一声。
于是，西湖中又多了一口绝世的名剑。
剑心茫然望着湖面，他的脸是死灰色的，他的灵魂都似已随着湛卢落入了西湖。
无锋道：“此剑本是上古神兵，兄台何苦……”
剑心摆了摆手，面上全无表情：“你为何不杀我？”
微露的曙色照着无锋的脸，照着他脸上晶莹剔透的水珠，他的脸上也仿佛在发着光：“学武并不是为了杀，而是止杀。”
剑心深深地看着他，看了很久：“你可明白，无论谁杀了我，都可以立即用我的鲜血，染红他的名字。”
无锋摇了摇头：“对我来说，人都是一样的。”
剑心厉声道：“我只要知道，你是如何取胜的。”
“因为你的剑虽然平静，可是你的心并不平静，心中若是有沸腾的杀机，又怎能发挥出剑法的真义？”无锋的神色更凝重：“欲求剑，先求心，你的心若是不静，如何使得出天下无敌的剑法？”
剑道即仁道。
剑意即天意。
武功的真义，其实是一种境界。
是一种返璞归真、由绚烂归于平淡的境界。
――那便是无敌的境界。
剑心眼睛一亮，又闪出了那种火花般的光芒：“若是我的心也静了呢？”
“那时不仅我不是你的对手，天下间也绝没有任何人会是你的对手。”
只要你的心平和安宁，那么你就得到了武功的真义，而且就在你的眼前，就在你的心里。
剑心的态度变得很庄严，并且用一种非常尊重的语调对无锋说：“谨受教。”
无锋笑了笑，忽然说出句使他吃惊的话来：“只可惜你并不是剑心。”
剑心呆了半晌，喃喃道：“你……究竟是人，还是神？”
“自剑怜花死后，魔界已成一盘散沙，剑心能重整魔界，威慑群豪，必定是城府深沉的人杰。”无锋淡淡道：“这样的人，怎会在临敌时心中不静？”
白衣人叹道：“你的武功固然高妙，你的为人和见识也是天下无双。”
他虽然没有正面回答，无疑也是承认他不是剑心了。
无锋微笑道：“既如此，敢问兄台名姓？”
白衣人道：“我没有名字。”
无锋沉吟道：“以你的剑法，在魔界中远高于海天青等人，为何……”
白衣人冷冷道：“我入魔界，求的本就不是名字。”
剑客无名，拔剑无情。
只不过，剑客中有几人可以做到无名？又有几人能够真的无情？
无锋拱手道：“云水苍苍，聚短离长，无锋要先行一步了。”
白衣人诧道：“你就这样放我走？”
无锋笑道：“莫非还要让我为兄台饯行不成？”
白衣人默然半晌，忽然道：“我自小入魔界，见的都是血腥的人，做的都是血腥的事，不想这世上竟还有你这样的人。”
他长长叹息，接着道：“剑心令我前来，你可知此刻他在何处？”
无锋道：“也许他已到了绮梦山庄。”
白衣人眼望远方，神情复杂：“剑心武功胜我十倍，只怕已不在昔日剑羽之下。”
剑羽是近百年来武林中最出色的剑客，昔年名动天下的剑冢决战中，他心剑纵横，无敌于天下，他是剑中的神剑，人中的剑神。
他后来虽然误杀亲人被自己的心剑反噬，可他在剑冢时的威风，却至今没有人比得上。
话音未落，白衣人已凌空一个翻身，跃了出去，两三个起落后，消失在西湖之滨。
天已渐渐亮了，远山青翠，云雾蒙蒙，柳叶上的露珠正闪闪发亮，晨风中传来轻轻的桨声软语。
但听得白衣人语声远远飘来：“今日别过，不知何时再能与无锋兄共醉。”
人剑俱杳，惊心动魄的一战悄然结束。
无锋轻轻叹息了一声，自语道：“只要你真的想醉，又何时不能再醉？”
（第四节完）
漫天的剑芒忽然就消失了，平整如镜的湖水却动了起来，整个西湖犹如一幅绿色的锦缎，正被一个巨人从湖边扯着它抖动，于是层层的波浪连绵不断地向两人涌来。
水花炸开，大珠小珠立时扑面盖顶，雾气弥漫，涛声隐隐若雷。
水沫横溢中，剑气顿消，剑心面色惨白如纸，他的眼睛更带着种无法描述的痛苦和悲伤。
他的心冰冷，甚至比手中的剑锋更冷。
他的剑锋差一点就刺进了无锋的咽喉。
只差一点点。
这世上有很多事是连一点都不能差的，就算只差一点点也不行。
所以他的剑尖就被无锋的手指抄住。
剑心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快、这么准、这么稳的手。
他催动内力，雄浑的内力如高山之瀑由剑上逼了过去，却好似石沉大海一般。
剑心撤剑，剑不动，剑在无锋的指间就象是生了根一样。
他凝聚在剑上的真力已被无锋引入了湖中，完全一泻而空，再要凝聚，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剑心只有退，两人一持剑柄，一持剑尖，又从湖中掠回了酒坊。
顷刻间，剑心至少变换了十种身法，使出十种不同的力量，可是他仍然摆脱不了无锋。
湖水又渐渐平静，剑心全身的杀气也随着水波而消逝殆尽。
高手决战，胜败一瞬，这其间绝不容半分虚假。
生死之战，败就是死。
冷汗从剑心的额上流下，他知道，无锋已可以随时夺走他的生命。
乳白色的晨雾冉冉升起，给这西湖披上了一层薄纱，使水面看起来更加凄迷幽艳。
剑心的眼前忽然一片黑暗。
黑暗如果遥远，那就是传说；黑暗如果匆忙，那就是死亡。
剑心在等待。
世上再没有比等待更痛苦的事了，尤其是等待死亡。
当死神抚摩面庞，当风把那片孤独的柳叶热情地吹响。
你才会发现死亡来得那么莽撞，莽撞得没有人可以坦然承当。
在这短短一瞬间，剑心的思绪蓦地回到了西域，回到了那一片茫茫的天地。
那里只有泪和汗，那里只有恨与仇。
他的血已流过太多，看见别人流的血也太多。
如果他的生命随着这剑一挥而去。
谁，又会回头寻找他逝去的身影？
他这─生就好像是无数个噩梦串起来的，这是怎样的人生？
这样人生又该是多么悲哀。
剑心忽然发现，这一生中从来还没有认真地享受过生命。
可惜的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人为什么总是在来不及的时候，才能明白一些本该早已明白的事？
在死亡即将降临的时候，剑心的心中变得一片空明。
无锋居然在这时松开了剑尖，缓缓道：“剑还在你的手里，你还可以再试试。”
剑心傲然道：“胜就是胜，败就是败，既然败了，又何必再试？”
也不知过了多久，东方的云雾中间，现出了几丝红晕。
剑心忽仰天而笑：“湛卢，湛卢，究竟是我辜负了你，还是你辜负了我。”
狂笑声中，湛卢脱手冲天飞去，刺碎了晨曦。
过了半晌，只听得“噗通”一声。
于是，西湖中又多了一口绝世的名剑。
剑心茫然望着湖面，他的脸是死灰色的，他的灵魂都似已随着湛卢落入了西湖。
无锋道：“此剑本是上古神兵，兄台何苦……”
剑心摆了摆手，面上全无表情：“你为何不杀我？”
微露的曙色照着无锋的脸，照着他脸上晶莹剔透的水珠，他的脸上也仿佛在发着光：“学武并不是为了杀，而是止杀。”
剑心深深地看着他，看了很久：“你可明白，无论谁杀了我，都可以立即用我的鲜血，染红他的名字。”
无锋摇了摇头：“对我来说，人都是一样的。”
剑心厉声道：“我只要知道，你是如何取胜的。”
“因为你的剑虽然平静，可是你的心并不平静，心中若是有沸腾的杀机，又怎能发挥出剑法的真义？”无锋的神色更凝重：“欲求剑，先求心，你的心若是不静，如何使得出天下无敌的剑法？”
剑道即仁道。
剑意即天意。
武功的真义，其实是一种境界。
是一种返璞归真、由绚烂归于平淡的境界。
――那便是无敌的境界。
剑心眼睛一亮，又闪出了那种火花般的光芒：“若是我的心也静了呢？”
“那时不仅我不是你的对手，天下间也绝没有任何人会是你的对手。”
只要你的心平和安宁，那么你就得到了武功的真义，而且就在你的眼前，就在你的心里。
剑心的态度变得很庄严，并且用一种非常尊重的语调对无锋说：“谨受教。”
无锋笑了笑，忽然说出句使他吃惊的话来：“只可惜你并不是剑心。”
剑心呆了半晌，喃喃道：“你……究竟是人，还是神？”
“自剑怜花死后，魔界已成一盘散沙，剑心能重整魔界，威慑群豪，必定是城府深沉的人杰。”无锋淡淡道：“这样的人，怎会在临敌时心中不静？”
白衣人叹道：“你的武功固然高妙，你的为人和见识也是天下无双。”
他虽然没有正面回答，无疑也是承认他不是剑心了。
无锋微笑道：“既如此，敢问兄台名姓？”
白衣人道：“我没有名字。”
无锋沉吟道：“以你的剑法，在魔界中远高于海天青等人，为何……”
白衣人冷冷道：“我入魔界，求的本就不是名字。”
剑客无名，拔剑无情。
只不过，剑客中有几人可以做到无名？又有几人能够真的无情？
无锋拱手道：“云水苍苍，聚短离长，无锋要先行一步了。”
白衣人诧道：“你就这样放我走？”
无锋笑道：“莫非还要让我为兄台饯行不成？”
白衣人默然半晌，忽然道：“我自小入魔界，见的都是血腥的人，做的都是血腥的事，不想这世上竟还有你这样的人。”
他长长叹息，接着道：“剑心令我前来，你可知此刻他在何处？”
无锋道：“也许他已到了绮梦山庄。”
白衣人眼望远方，神情复杂：“剑心武功胜我十倍，只怕已不在昔日剑羽之下。”
剑羽是近百年来武林中最出色的剑客，昔年名动天下的剑冢决战中，他心剑纵横，无敌于天下，他是剑中的神剑，人中的剑神。
他后来虽然误杀亲人被自己的心剑反噬，可他在剑冢时的威风，却至今没有人比得上。
话音未落，白衣人已凌空一个翻身，跃了出去，两三个起落后，消失在西湖之滨。
天已渐渐亮了，远山青翠，云雾蒙蒙，柳叶上的露珠正闪闪发亮，晨风中传来轻轻的桨声软语。
但听得白衣人语声远远飘来：“今日别过，不知何时再能与无锋兄共醉。”
人剑俱杳，惊心动魄的一战悄然结束。
无锋轻轻叹息了一声，自语道：“只要你真的想醉，又何时不能再醉？”
（第四节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