拧刀之微笑整理版(五)
第四章
第一节
十月初十
晴
纵横天下会垦山城分舵,这里是纵横天下会总管剑怜花的驻地。
两个青衣白袜的精干少年正带着蓝艺穿越重重回廊,雕梁画栋极尽奢华的院落间点缀着许多楼台水榭,这层层的亭台楼阁似乎已将十丈红尘都远远隔开,却将人间难得的精雅典致都深藏在庭院之中。蓝艺这等久见世面的人也惊讶于剑怜花的豪阔。
已是初冬,梅枝正摇曳生姿,更显得厅堂分外宁静。穿过正厅,来到后院。却是一片清幽迎面而来。最抢眼的居然是一座小亭,以未去粗皮的小树造成,别具一番景致。
亭内剑怜花潇然而立,风神俊朗,蓝艺只觉得如在画中一般。红泥小炉上正温着一壶酒,蓝艺还未走进,酒香就已溢满身心。
剑怜花笑道:“佳客远来,未能亲迎,小弟在此煮酒待客。想蓝兄也会恕我这轻慢之罪了。”
蓝艺哈哈大笑:“公子不必客气,蓝艺愧不敢当。扬州相见匆忙,实憾不能与公子长叙。”
剑怜花目光一闪,已见蓝艺空飘的右袖,面露惊讶:“士别不过三日,怎的蓝兄……?”
蓝艺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已先还了一臂给家母了。”
剑怜花正色道:“世间万物不萦于怀,蓝兄气度如斯,小弟唯以酒敬。”这其中的惊险曲折,蓝艺既不愿提,剑怜花也不便追问。
蓝艺即连尽三杯,顿觉此酒甘冽芬芳又带醇厚之感,赞道:“好酒,此酒寻常哪里能够喝到。人说公子乃人中龙凤,果然名不虚传。我实在想不到纵横天下会总管,居然在这内院也有这等古雅之处。”
剑怜花微笑:“对酒不暝,落花盈衣,醉步溪月,鸟还人稀。若不是纵横天下会俗务缠身,我早已远离这凡事红尘。”
蓝艺点头:“公子雅量高致,非蓝艺所能及。”
剑怜花话锋一转:“此处与扬州之遥又何止千里,蓝兄自是日夜不停赶来。不知有何要事?”
蓝艺凝神道:“专为见陆非非姑娘而来。”
剑怜花道:“可是叶风请你来的?”
蓝艺摇头:“我离扬州,他尚沉醉未醒。请公子放心,我只跟陆非非说一句话。”
剑怜花只淡淡道:“蓝兄不远千里而来,只为了和她说一句话?”
蓝艺道:“是,此话对叶风和陆非非都极为重要。”
剑怜花神色不变:“蓝兄义气深重,小弟佩服,只是非非她整整哭了一天一夜,方才安静下来,蓝兄能否不去打扰,就由小弟代为转告如何?”
蓝艺道:“此话只能由我跟她讲,还请公子行个方便。这句话说完,我决不停留,立时便走。”
剑怜花道:“蓝兄有所不知,我对非非情深已久,至今才赢得芳心。蓝兄真忍心打扰我们的安宁?”
蓝艺道:“如果是一句话就可以改变的感情,又要来何益?公子乃洒脱之人,莫非竟看不开?”
剑怜花沉吟片刻,目光一闪,朗声道:“来人!”
话音未落,一个精悍少年即现身亭外:“公子有何吩咐?”
剑怜花道:“带蓝大侠去见非非姑娘。”
花木扶疏,蓝艺跟着这精悍少年穿庭绕廊。
行走间,蓝艺暗叹剑怜花的花园里竟也极富丘壑之胜。
步移景换,眼前是一间青松环绕的屋子,屋前站有四个劲装结束的武士,均露剽悍之色。
少年在屋前站定,回首道:“这里就是陆姑娘的居处,蓝大侠请。”
蓝艺点点头:“叔笑东、翁过非、月之影、柳姜何。”再向着这精悍少年道:“加上你风小克,魔界的五虎上将都来为陆姑娘守门,她的气派可真是不小。”
风小克微惊:“血刀蓝艺果然见多识广,名不虚传。”
蓝艺笑道:“对付一个废人,何必这么紧张?”
树影闪动,小屋前的四人迅雷般冲了过来。
这四人一靠近,风小克立刻恢复了镇定:“缚虎岂能不紧?”
蓝艺冷笑:“残肢病虎罢了,不敢劳五虎将大驾。”
五个人从五个不同的方位围住了蓝艺。
这五个人就象是五柄出了鞘的利剑,五只择人而噬的野兽。
这五人每个都是高手,每人都可以独挡一面。
天地间一片平静,静静的花园,轻轻的寒风,寒风,寒如刀锋。
六个人静静的站着,每个人心里都清楚,生死就在一瞬。他们知道,他们这一生中所有欢乐和美好的事,都有可能在这一瞬间结束。
阳光美丽而灿烂,可在最美丽的阳光下,却常常发生最丑陋的事。
天空晴朗,阳光洒在蓝艺的身上,就象给蓝艺镀上了一层金箔。他魁梧的身形挺立着,看来就象天神一般。
风小克道:“叶风与我纵横天下会势同水火,蓝大侠竟敢与他为友,当真不怕纵横天下会吗?”
说到叶风,蓝艺的眼里都发出了光:“叶风似冷实热,蓝某一见如故。纵粉身碎骨,也不悔与他相识一场。”
风小克道:“蓝大侠为友孤身入艮山城分舵,这份肝胆世间少有。只是上有命,不敢违,我等以众欺寡,还请海涵。”
蓝艺硒然:“蓝某自离扬州,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可惜终不能见陆姑娘一面。”
这两人对答冷静有礼,气度实非常人。
风小克道:“我敬重你是条好汉,你有什么话可以跟我讲。”小克脸色坚定,这既是对蓝艺的尊敬,也是对他自己的尊敬。
蓝艺苦笑:“我看错了剑怜花,对不起叶风。”声音悲伤而绝望。
难道他为剑怜花而悲伤?为叶风而绝望?
风小克一怔:“蓝大侠义气无双,在下敬佩。”
说到“佩”字时,他的身子忽然窜出。
他身子窜出的时候,叔笑东、月之影、翁过非、柳姜何也几乎同时扑向蓝艺。
五个人几乎是完全同样的凌厉,完全同样的迅急。
五个人,就象是五枝箭,在同一刹那射出。
射向蓝艺。
他们的动作锋利,有效,准确。
他们从五个不同的角度把蓝艺夹住,就象是一张密集的大网罩向蓝艺。
风小克握手如钩,闪电般擒拿蓝艺左手的脉门。要知脉门被扣,即刻全身酸麻,任有无敌武功,百般神通,却是半点也施展不出。
蓝艺的身子忽然弯曲,从一个任何人都想不到的方向,往一个任何人都想不到的部位弯了过去。
风小克的脸孔突然痉挛,蓝艺的左掌已切入他的肋骨,这一掌已接近了人类体能的顶峰。
蓝艺判断正确,出手简单直接。风小克是纵横天下会五虎将之首,正是最强的敌人。只要击溃了风小克,就能在密集的网中撕开一道缺口,也会给另四人心理造成重大打击,只要他们阵脚一乱,蓝艺就有机会突围。
蓝艺一击得手,正待回掌,风小克牙关一紧竟将身一侧,肋骨死死夹住蓝艺的手掌。然后他不退反进,双手即扣住蓝艺手肘,连听到蓝艺关节断裂的声音时也不肯放手。
蓝艺低估了风小克。
叔笑东抢上,横臂抱向蓝艺头颈。
蓝艺一声暴喝,头往后仰,脖子一挺,猛的一个头锤,撞在叔笑东的眉心。蓝艺满身内劲聚于额头,“喀”的一声,叔笑东顿时毙命。
翁过非于蓝艺身后一手反扼他的咽喉,一手猛击蓝艺后心。
蓝艺口中鲜血狂喷,随即横颈向翁过非直撞。翁过非大骇,低头牢牢顶住蓝艺背心。
柳姜何迎面扑来,蓝艺抬膝,电光火石的撞上柳姜何小腹。
柳姜何立时痛得弯下腰,却一口紧紧咬在蓝艺腿上,鲜血迸裂。
月之影的刀已刺入蓝艺的后腰,直至没柄。
所有的人都没有发出声音,只有骨骼断裂和刀锋入肉的轻响。
这是人类间最惨烈的搏斗,野兽中最疯狂的撕杀。
这已不是战斗,而是屠杀,如此的残酷,如此的可怕。
兔起鹘落,瞬息数变,激烈的一战已结束。
越激烈的战役结束的越快,就象越美丽的时光通常也消逝的越快一样。
因为所有的热情和力量都会在这一瞬间爆发,你所拥有的热情和力量本就只为这一刹那而存在。
月之影的刀就插在蓝艺的腰间,这雄狮般的汉子还未倒下。但凌厉的眼神,却越来越暗淡。他迷离的目光投向远方,猎猎的风中,一个坚强而痛苦的少年正孤独的走着,也许还在等待他的消息。
天际一朵白云飘来,是否会把蓝艺的噩耗带给叶风?
难忘的恋情,永恒的创痛。
叶风是不是还在心灵的血泊中挣扎?蓝艺已无法把叶风的意思向开陆非非传达,他已不能再和叶风纵酒狂歌,他也再不能陪朋友度过江湖中阴险的杀伐。奸狡狠毒的敌人,刻骨铭心的相思将会陪着这孤独的少年走遍天涯。蓝艺的眼睛横怒凸出,热血竟随着他崩裂的眼角流下。
他脸上写满遗憾,无助的张了张嘴,却没有人能听到他想说的话。
因为死亡是如此的亲切,死神正带着他走向另一个世界。
风小克一动不动的站着,面无人色。并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恐惧。他本已扣住蓝艺的手,蓝艺已无法使出神鬼皆惊的灭仙掌。看起来蓝艺本该被完全控制,可蓝艺却在最不可思议的时候,发挥出他最强的力量。
风小克慢慢的发出了声音,他的声音都因恐惧而显得干涩颤抖:“你是个英雄,我知道你死不瞑目,可是公子决不能让你见到陆姑娘。”
阳光还是那么灿烂,照耀着人世间的美丽和丑陋,天色却越发清冷。空气中还飘着早梅的香气,侠义无双的英雄终于倒了下去。他的英烈是不是也将从此消失?一阵风轻轻的吹过,夹着初冬隐隐的寒气,也不知是想将他的魂魄带去天外,还是向这盖世豪侠致以最后的敬意?
死亡虽降临到蓝艺的身上,他的浩气却已长存于天地。
他这一生,无愧为人间英杰。即便他死,也必将是鬼中豪雄。
风越来越冷,冷得人心都凉透。树枝上仅存的一点枯叶,正一片片因风而落。
青松围绕的小屋默默立在那里,四周早没有了人。看来是那样的静谧安宁,就象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唯有寒风中的些许血腥气和屋前青苔上的一抹足痕留下铁血男儿的印记。
第二节
雁门关
《山海经》云:“雁门,飞雁出其右”雁门群峰高耸,只在过雁峰两旁有低矮山谷供雁
群飞过,雁门关正建于此山谷之上,因而得名。
三关要隘无双地,九塞尊崇第一关。
秀丽恒山,似玉带联珠,将雁门山,馒头山,草垛山连为一体。天下雄关雁门关就筑在这峻拔的雁门山脊。它虎踞龙盘,雄伟壮观。关前的郁郁青松,见证着日出日落;关外的巍巍群山,倾听着大漠风沙。
天下第一大帮纵横天下会的总舵就设在雁门关。
斜阳正照着雁门关。
斜阳下站着一个人,斜阳下只有一个人,天地间也仿佛只容得下他一个人。
他的身材并不高大,却让人感到象是座不可逾越的巨峰;他的神情并不倨傲,可仍带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冷漠。
他随随便便的穿着件黑袍,一头漆黑的长发随随便便地用一根玄木簪挽在头顶。他的衣着虽然随便,可是他的人看起来却如同九五之尊的帝王,带着种无法形容的傲岸、高贵和寂寞。
他的全身似乎都充斥着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并不是杀气,而是无坚不摧的剑气。谁也不知道他这种力量是从哪里来的,就象是剑的灵魂,剑中的灵魂虽然没有人能看得见,可是谁也无法否认它的存在。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夕阳竟也渐渐的淡了,淡如秋月。
一群大雁飞来,黑袍人略抬了抬手,只见领队的头雁一震,即掉头滑翔。似乎也不敢飞临黑袍人的上空,不敢越这雷池半步。
夕阳下又出现一条人影:“凝神时日月无光,挥手间逼雁回关,这样的威风天下更没有人能比得上。”险关的风沙都不能吹走他的俊逸,正是剑怜花。
黑袍人一声轻叹:“整整十年了,自陆剑羽死后,天下竟没有我可以一战的对手。”
淡淡的一句话,透出无比豪气,不是纵横天下会的帮主风行云又会是谁?
剑怜花笑道:“心包太虚,量周沙界。茫茫江湖自无人迎帮主之剑锋。”
风行云摇了摇头:“若不是我为纵横天下会权令所迷,刚才那雁群断不能飞近我身五丈之内。”
权力,这种随我予夺,主宰世间的权力,当然远比剑道上的追求更能令人动心。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艰苦百战,不惜白骨成堆,血流成河,为的就是权力。这样的诱惑世人有谁能够抵挡?风行云自问不能,然而,对于不能真正登上武学的顶峰,也是他内心底处一个深深的遗憾。若是不管帮里之事,专心于剑道之上,风行云相信自己定能在剑道上做出真正的突破。达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
剑怜花道:“帮主剑法通神,无剑之道本就是用剑的极致。以此成就,世上还有谁能望帮主项背?”
风行云苦笑,他真想剑伶花说的是真的,可惜不是,他知道在无剑道上,还可以有另外的突破,那是一种更加奇妙,更加让人神往的境界。在与陆剑羽一战后,自己初成无剑道之时,已经知道这一境界的存在,只可惜自己没有时间,没有心力再去突破了,那时候虽然三方联军已灭,江湖中却尚有着一定的阻力,江湖霸业仍未成,在剑道与江湖霸业上,那时候他选择的是后者。后来江湖霸业已成,风行云追求的是剑道上的突破。但在追求江湖霸业的途中,已经耗费他太多的心力,以至一直未能达到真正的剑道颠峰。
虽然自己未能真正达到武学之顶峰,在江湖之上,却已是无人能敌。
而纵横无敌,也并不是人们想象中那么开心的事。一个已经拥有一切的人,一个武功已无敌的人,还会有什么乐趣?人世间还有什么能够让他去奋斗和争取的事?
一个人到了没有对手时,只怕远比没有朋友更寂寞。
寂寞是一件多么奢侈而又痛苦的事。
你若要攀登最高的山峰,就要学会忍受最深的寂寞。
可是人如果连对手都没有了,那空虚、孤独、漫长的岁月,又如何挨得下去?
一个与之匹敌的对手,一场同在巅峰的决战,才能激发出自己的潜能,才能爆发出自己前所未有的力量,才能焕发出自己生命里最绚丽的光彩。才能让自己在荒废了数年的武功,全心追求江湖霸业之后,还能有机会踏上剑道真正的颠峰。
这动人的一刻,已将翩然而至?
叶风啊叶风!希望你不要让自己失望才是!风行云在心里暗暗期待着。
剑怜花恭声道:“十一月十五将至,届时天下英雄自会聚集剑冢,属下等也均盼重睹帮主盖世神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