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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刀之微笑(十五)
2002-10-21           【 加入收藏 / 文章投稿 / 截图上传 / 发表评论
作者:剑翎

长江滚滚的江水,在初冬的朝阳下泛着光,到了下游,进入皖境,江水双分。南面的一支就是青戈江,水流处地势更是崎岖险峻,高山深峡时时可见。沿着青戈江往下游走,便已接近天下闻名、杀气之重霸绝江湖、充满神秘而又诡异传说的名剑之冢。
此刻虽然满天朝阳,剑冢之下,已宛如黄昏。
秋已过去,还由林深处传来落叶的叹息;风在呼号,却也吹不开阴森笼罩的凄迷。
这里有几乎是终年不融的冰雪、四季不散的浓雾、日夜常在的云烟、森森不绝的剑气。
在这个世界里,所有的东西都几乎很少有什么变化,甚至就没有变化。
只有生命才能有变化,而剑冢,几乎没有生命。
兵少接近剑冢的时候,就已经感到了这一点,他不在乎,他知道他可以给剑冢带来生命。
因为,他已充满了信心,自信又回到了兵少的身上。
只是他的人却有些变了,变得更成熟,更冷静,也更憔悴了些。
萧萧剑气,滚滚江水,名剑泣血,浪子无泪。
梅村是通往剑冢山峰的必经之地,再往前约一里就是剑冢峰下。
梅村本是一个寂寞已久的小镇,现在却忽然热闹起来,五湖四海的武林人士将这小小的梅村衬托得异常的热闹、异常的拥挤。
今天是十一月十四日。
而明天,当第一抹朝阳拂过剑冢的时候,天下第一大帮魔界轮回的帮主不可不笑,就将和江湖中新起一代的高手兵少决战。
“杖名破军、石破天惊”兵少一杖纵横,天下侧目。而不可不笑,却几乎没有人见过他的武功,和他动过手的人,也都差不多死光了。
他们都是惊才艳艳的英雄,他们都随时可以杀人于瞬息之间。
这将是江湖中新旧两代最强高手的较量!这几乎已经是百年来江湖中最惊心动魄的决斗!
没有人愿意错过。
兵少走进梅村客栈,客栈里也全是人,人们的眼光立即集中到他的身上,这样的杀气,这样的神采,只能属于兵少,绝代高手的风华是谁都能感觉得到的。
决战的主角终于出现,虽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着,兵少的脸色仍然没有变。
群雄默默的看着他走入,有胆子迎接当今武林第一人的挑战,这确是件值得敬佩的事,但也没有人敢上前跟兵少说话。
魔界的势力实在太大了,蓝艺的死,压抑着每个人的感情。
兵少心内苦笑,他的名字已传遍了大江南北,但他的人依然是完全孤独的,他虽不在乎他人的眼光,也承受不了这令人难堪的压力。
人声鼎沸的客栈,竟然是这世上最荒芜的角落。
兵少的脚步在客栈后院一个闲置已久的柴房前停了下来,他需要一个最偏僻的环境,也许只有最艰苦的地方,才能让他在决战前保持清醒。
这柴房已有人定下,但一听到兵少要住,极快的让了出来,而且柴房周围的人,都全部挤到前院,好象是在给兵少留出一片平静的天地,人们或者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对心中英雄的尊敬。
兵少一进屋,一股霉味立时扑面而来,房里已许久未曾打扫过了。
屋很小,只有床、桌、椅,桌面照例也满是尘土。
兵少挥手尘土飞扬,却现出了桌面上的一道刻痕,已不知是什么人为什么事而留下的痕迹,他的目光停留在桌面,本已久远的刻痕在拂去灰尘后是如此的清晰,它不象是留在桌上,却象留在人的心房。
如梦如雾如烟的往事是不是就象这旧创?你本以为已经遗忘,可一经震荡,你才发觉它始终深深刻在你的心上?
正出神时,柴房外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兵少一回头,一个黑衣女子走进屋来。
只见她肌肤胜雪,长发如云,风姿绰约,宛如仙子。
她的双眸沉静柔美,就象是阳光下流动的一泓春水;她的皮肤在陋室闪闪发亮,就好象黑夜里宝石生出的光芒。
她仿佛是晶莹剔透的水晶,离地太远,离天太近,也不知是谁的妙手,把她从仙域里雕琢出来,送入喧嚣人境。
她的脸象被笼罩在冰冷里的寒梅,美得没有一丝俗气,教人看了她第一眼后,目光便再也舍不得离开,尤其是她剪水双瞳里所包含的柔情、哀宛和智慧,更是深如海水。
她看着兵少:“你就是不要命的兵少?”
兵少点点头。
她的声音很柔弱:“我叫水晶,你大哥兵器步,是我的丈夫。”
兵少闻言一震,恭谨施礼:“自我出江湖,曾寻找大嫂,却未能如愿。”
水晶凄然一笑:“未亡之人怎劳兄弟挂怀,只盼你大哥英魂助你明日克敌制胜。”
兵少心下悲痛:“大哥英年早逝,苦了大嫂,可惜剑羽已死,我恨不能生入地狱,手撕其魂。”
水晶美丽的眼波中,涌出了深深的悲痛,她的眼圈已红。
遥远的朝阳,森寒的剑冢峰下,如果她流泪,泪水也一定会冷如寒冰。
她问兵少:“你可知道剑羽为何要杀你大哥?”
“人皆知剑羽为能受魔界重视,所以害我大哥。”
水晶摇了摇头:“剑羽与你大哥本是朋友,他是受了另一人蛊惑。”
兵少惊疑:“此人是谁?”
水晶的手已握紧,眼波也忽然变得利如刀锋,她紧紧的咬着牙,慢慢说道:“剑怜花。”每一个字都似乎沁着无尽的血泪。
兵少表情忽的僵硬:“剑怜花?怎会是他?”风神俊郎的剑怜花,温柔优雅的谈吐,干净潇洒的身姿,他是每个女孩子心中盼望的情人。这样的一个人,会是杀害兵器步的主谋?
水晶的目光仿佛在遥视远方,她的人也似到了远方,过了很久,才说道:“我和剑怜花自小一起长大。”
她柔弱的声音显得飘忽又忧伤,她美丽的眼睛变得朦胧而迷惘。
一个怀春的少女,一个多情的少年,一段无人知晓的往事,一个永难忘怀的旧梦,多么浪漫,多么神秘。
兵少没有说话,他不愿意刺探别人的秘密。
水晶吸了口气:“后来,我嫁给了你大哥。”
男女之间的感情的确是不能用时间来衡量的,春去秋来的相守,往往会被一个眼神带走;漫漫长夜的等候,常常只留下永远的哀愁。
这到底是爱情给人类设置的鸿沟,还是人类自己对爱情的把握不够?
风在轻拍着柴房,吹动起深藏的思绪。
水晶幽幽道:“剑怜花说我太狠心。”
我不知道人的心可不可以“狠”,但我知道人的心可以“变”。
一个人的心若是变了,对你来说就是另外一个人了,一个陌生人。你怎么能够期望陌生人对你还有了解、温存、关心和爱慕?就算你一时忘不掉,你也必须放下,或许日子久了就将渐渐的变得淡如烟云,无迹可寻。
所以到了应该放手的时候,你就一定要放手。
“他拜入了剑羽门下。”水晶顿了顿:“剑怜花心机深沉,又是倾心结纳,剑羽很相信他,终于……”她的眼泪流了下来,再也说不下去了。
嫉妒就象盘在人心里的一条毒蛇,它不仅吞噬了人的心,还聚集成一股恶毒的力量,足以毁灭一切。
“啵”的一声,桌子一角被兵少捏得粉碎。
他心中惊怒交加,为了兵器步、为了梦非非、为了剑怜花。
兵少转念间,突然想到,这本是个秘密,知道这秘密的人绝不会多,甚至只有一个。
水晶好象看穿了他的心思:“这些是剑怜花告诉我的,他要我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这句话中包含的东西太沉重,沉重得足以压跨任何一个人,终身厮守的爱人毁于一瞬,你明明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凶手,可你没有任何的办法,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无奈、更悲哀的事?
兵少恨声道:“无耻小人,竟奸恶如斯。”
爱到了极至往往就变成了恨,刻骨的相思变成了疯狂的报复,温柔的缠绵也变成了残酷的毁灭。
水晶接着说道:“我来,只希望你记得一件事。”
兵少道:“请大嫂明言。”
水晶神情又变得很严肃:“明日剑冢决战,最危险的很可能不是不可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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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翻的泥地宽阔而结实,形成可供双车并驾齐驱的车道。
车道的尽头是一扇宽达两丈的紫铜大门,厚约一尺,门上铜钉闪闪发光,只怕十来个壮汉也不能轻易推开。巨门两旁的青石围墙足足有四丈来高,纵是轻功高手,也难一越而过。门前呈燕翅状各立有四十名劲装武士,人人精华内敛,神光充足,一打量就知道是身经百战的好手。他们眼观鼻、鼻观心,静然而立,看来就算是闪电劈来,他们也不会移动半步。
这不过是梅村一隅,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气魄?什么人有门禁如此森严的府第?
内院里,初冬风正寒,临风的几树梅花傲然而立。
不可不笑环视一圈,对剑怜花道:“仓促之间,能布置成这样,已是很不错了。”
剑怜花道:“迎帮主虎驾,怎敢怠慢。”
不可不笑道:“兵少现在何处?”
剑怜花道:“已到梅村客栈。”
不可不笑道:“约束帮众,不可惊扰。”
剑怜花道:“属下已下令撤出所有人手,可以保证他的清静。”
不可不笑道:“那些观战的人呢?”
剑怜花道:“他们也不会惊动兵少,在他们心里,兵少至少是个**,不怕死的**。”
不可不笑慢慢说道:“有资格死在我剑下的人并不多,他总算是死而无憾。”
这句话实在太狂,可剑怜花看得出来,不可不笑说的是真话,他没有炫耀,也没有夸张,他是在平静的陈述一个极普通的事实。
能与这样的高手一决胜负,是不是能算生平快事?
剑怜花道:“能与帮主一战,自是虽死犹荣。”
不可不笑双眉微皱:“我少年时为名声而战,剑扫江湖,杀人无算;年纪稍长,为霸业而战,功枯万骨,流血漂橹;如今却是为寂寞而战,跋涉千里,只不过为了找个对手而已。”
他的声音竟带着些疲惫,名声、霸业,一直就象一条鞭子,不断的抽打着他,使他一刻也停不下来,他甚至偶尔会感到有些累了。
剑怜花道:“帮主神功盖世,只怕求败一生也不能。”
不可不笑轻叹:“人在高处,实有不胜之寒。”
剑怜花见他感触,忙岔开话题笑道:“帮主一离雁门关,属下即接到心怡夫人飞鸽传书,嘱我用心服侍帮主。想来此时心怡夫人必定扫花备酒,只待帮主凯旋,共赏早梅了。”
听到此话,不可不笑的眼里居然也闪过一丝少见的温柔。
艳丽的夕阳下,苍翠的青松旁,还有个温柔多情的女人在等着他,她婀娜的身姿令人心醉,她期望的神情令人心碎。
不可不笑定了定神,他不愿被剑怜花看穿心事,转头看着院里的梅花道:“魔界中事,日复一日,我已多时未能有兴游玩赏花了。”
剑怜花道:“帮主心中自有丘壑,又何必观俗世山水?”
不可不笑道:“我胸中虽筑城府,怎及君满腹风云。”
剑怜花静静道:“属下唯愿能纵酒山林,不沾俗事,还请帮主恩准。”
不可不笑淡淡道:“弄颜一笑,何必挂怀,卿为魔界总财神,魔界须臾不能离卿,切不可轻言离帮。”
冷风似要将人心都凉透,摇曳的寒梅正倾诉相思。
剑怜花道:“不如属下温酒一壶,帮主战前赏花如何?”
不可不笑展颜道:“魔界人虽众,唯你能知我心意。”
远山外的明月应该升得更高了,只可惜剑冢峰上的迷雾已将圆月遮盖。
冲雷剑气随着最后一杯琥珀色落在梅枝后面。
夜露把湿润铺在豪情上。
梦枕着遥远的疲惫。
夜开始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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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五,晴,利祭祀。
黎明已从天边漫步走来。
剑怜花走进内院,向不可不笑道:“十一月十五已至,属下去为帮主安排仪仗。”
不可不笑看着剑怜花消失的背影缓缓道:“以你才智自可纵横天下,若不是你心机太重……”他没有说下去。
曙光洒满柴房,兵少看起来很镇定,一种只有经历过沧桑的人才有的镇定。
他在天魁城遇雨神,遭遇到平生从未有过的险恶凶杀;他在扬州府遇蓝艺,享受到平生从未有过的热血豪情;他在雪山下遇风舞,感悟到平生从未有过的平静安宁。
――最难忘的还是梦非非。
她在兵少的面前离开,她从兵少的眼里消失了,就象是夕阳渐渐消失在西山后。
只不过太阳明朝还会升起,而兵少这一生都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有时候激烈的爱情甚至比锋利的刀剑更能致人死命。
因为刀剑只能夺去人的生命,而爱情却能摧毁人的灵魂,行尸走肉是不是比失去生命更痛苦?
他挺了过来,这世上还有什么事再能扰乱他的镇定?
兵少紧了紧腰带,迈步走出房门。
决战就要开始,他的努力,他的付出,他的拼搏,他的痛苦,不都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艰苦的修炼,正是为这一刻而存在;难耐的期待,正是为这一刻而精彩。
梅村又变得很安静,也很寂寞。
群雄已围聚在剑冢,所有人都只有一个话题――不可不笑和兵少。
他们天下闻名,叱诧风云,万众瞩目,挥手雷霆。
他们不是传说中的仙佛,却成为热血少年偶像;他们不是人世间的帝皇,却逼得天下英豪仰望。
他们就会象两颗流星一样,在天际里相撞,发出最夺目的光芒。
在这一战里,无论结果怎样,他们的名字都必将永传江湖。
剑冢森然矗立于层层云雾之中,它没有生命,没有感情,它不在乎以前或以后会有多少不可一世的英雄在这里流血至尽而死,它依然冷寂。
剑冢,你究竟见证过多少武林的传奇?
剑冢,你到底留下过多少辉煌的记忆?
是谁把千年名剑的魂魄埋葬在你的峰底?
又是谁把你如此沉重的抬进人们心里。



(第十五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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