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沙华的呢喃之二(昆明连城)
此刻楼上花融正扶了一肩落花望着窗外淅沥的流水。秋叶未落却也伤情。没遇着浪荡子却遇到真心郎,无法相守却是更粘稠的痛楚。她心碎,轻轻地唱起来:“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花融身上那身镶银滚边旗袍随风凄凄地抖动,手指上扣着的并蒂荷花甲套似乎也在为她暗暗饮泣。花融持一鸳鸯戏水团扇,斜斜地顺窗棱看下来,眸波流动里尽是忧愁失意。她顾自吟吟地唱,身后的秦初早已一脸心疼。
“初。”花融知道身后有人,轻轻地说道。“丁香要谢了。我给她们找了好归宿。但我却不知道我的归宿在哪里,更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凋谢。”
“融儿,你果真不能等我了?”秦初轻抚花融面庞。他看不到她的伤痛,这更让他害怕。他想吻上她的唇,却被她挡住了。他有些诧异,以为她在赌气,便端住她的粉颌说道:“融儿,你不会等太久的。只要我活着,就绝对要让你进秦家的门。”
花融脸上忽然有泪水扑簇簇落下来。秦初慌了心,忙用手去拭,不小心碰道她的唇。却不料,花融竟惊慌失措地用清水泼到秦初手上,连连擦拭。
“融儿,你怎么了?”秦初大疑,抓住花融的手问。
花融放下绢巾,走到窗前,幽幽地叹。“初,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古时有一个善妒的妃子,她为了毒死皇帝的宠妃,就在莲池荷花上涂了一种鲜红的毒药。宠妃当晚被荷花异样的美丽吸引,到莲池赏花。当她摘一朵莲轻轻吻上去,顷刻便毒发身亡。在那荷花上的毒,名唤曼珠沙华,本就是极尽美丽的花朵中所萃取。”
秦初一惊,捧住花融面颊的手指亦不住颤抖。他看着花融娇艳的唇,不由联想到那宠妃倒地而亡时满唇鲜血的情景。“融儿,你莫非……莫非……”
“初,若我涂了那毒药,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初,我只想告诉你……”花融别开脸,羽睫颤动,眼波摇晃,半晌终于开口:“大凡美丽之物,必定有毒。而我,也不能例外的会伤害人。我自己,和你。”
“不不,融儿,你善良温柔。你是我的丁香,不是我的曼佗罗……”
花融被秦初拥在怀里,他蝶一样的唇轻轻在她发梢、颈间、面上停驻,却终究绕过了她的唇。花融轻叹。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得到不过与失去一样容易。情如露水,没有那么不可摧毁。初,你了解吗,有的东西,不似想象那般容易。
事情不幸被花融料中。秦太太从登门拜访的冷姻口中得知她的身世,以及她对秦初之意,虽不明就里,但仍旧以能攀上山口英德做亲家为荣。一切,不过等山口点头,便顺理成章明媒正取。
在山口英德的宅邸,冷姻竭尽全力让山口尽快正式认她为女儿。
“山口先生,您为何就不肯以我父亲的名义向秦家定亲呢?”
山口英德淡淡一笑,拉冷姻坐到身边。“冷小姐,我在日本已有夫人子女,认不认你本都和我无关。”
冷姻霎时脸色铁青,只把手中那方苏绣手帕扯得断了丝线。“山口先生,我可是有信物的。而且,现在朱雀阁和秦家的人都知道我是您的女儿,您就不怕丢脸?”
“你是有那对碧蝉为信没错,”山口英德放开冷姻的手,侧身寻到他的青玉烟枪把玩起来。“但你是不是我的女儿,靠一块玉是不能够确定的。”他睨冷姻一眼,继续说道:“若你可以帮我寻到一种名为曼珠沙华的花,我就正式认你。”
“曼珠沙华?”冷姻皱眉。这名字听都未曾听过,怎么可能寻得到?
“既然叫你做事,我也就不瞒你。这花是一种剧毒的植物,本产自中国,后来移种日本。现在这花在中国极旱有,日本也难寻到。若在中国找到这种花,对研究植物的人来说可就是无价的宝贝。”
冷姻冷冷地看着山口,知道他来到中国根本不是为了办什么香水厂,最大的目的原是为了这种花。而她,若无法找到这花是绝对不可能靠近山口一步的。“山口先生,您有这种花的画吗?”
山口英德从桌上一本暗红绸仔细包裹的书里取出一张泛了黄的黑白照片,递给冷姻。“冷小姐,这就是曼珠沙华。又叫彼岸花。像一盏盏被大风吹翻的伞,又似一双双向上天祈愿的手。浓郁的芳香,也比不上那剧毒的暧昧。她才是真正的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之物。”
冷姻怔怔地盯住那照片,半晌竟说不出话来。她似乎感觉到命运给她的眷顾正向她伸手微笑。“这种花,山口先生,可是鲜艳欲滴的红色?”
山口英德诧异道:“你如何知道?莫非中国果然还有这种花?”
冷姻唇边浮上浅浅的微笑,又似乎是带了胜利的骄傲而蔑视什么人的冷笑:“山口先生,三日。三日之后您必将认我做女儿,请您记好了您的诺言。”
“向上天祈愿的双手。若不是听到你一句呢喃,花融,我怎么能找到曼珠沙华。你究竟还是争不过我的。”冷姻立于花融房门外,冷冷地看着花融娉婷的背影,冷笑一声,将目光移到窗台上那鲜红的花朵上。到头来,曼珠沙华却原来就在面前。秦初到底还是她冷姻的,他爱谁都一样。
“花融。”冷姻推开花融的房门,将枕着雕花窗棱发愣的“敌人”唤醒。
“冷姻,你来了啊。”花融微笑,慌忙将身旁的曼珠沙华用纱挡住。这一切被冷姻收在眼里,映成一团浓烈的火焰。
“花融,我来是想求你一事。山口先生要我找到一种花才肯认我。我想问问你是否知道这种花。”冷姻走到花融身边椅子上坐下,用一双泛着冷光如兰花般的手指翻动自己绣了并蒂荷花的衣襟,斜斜看着花融,只等她注意自己为了庆祝在即的胜利而专门制的衣服。
花融走到冷姻身边,与她并肩坐下,问:“什么花?且说说看?”
“这种花……”冷姻起身,向着曼珠沙华移步而去,却又不敢触碰,只有顿了一顿,手中团扇向了那薄纱下的花儿一点。“这种花,叫做曼珠沙华。”她细细观察花融面色,竟不见有任何变化,不由暗暗吃惊于花融的镇定。
只见花融浅浅一笑,别开了头,冷姻着急间便向花融逼过去。“怎么,花融你不肯帮我?”
花融不答,只将袖口的玉石镯子来回地转着圈子。“若无法与山口认亲,我便进不了秦家大门。”冷姻绕到花融一侧,再逼。
“但我爱秦初,一点不比你差。你可明白?”三逼。
“花融,你唇上染了那曼珠沙华的毒已非一日,绝对是时日无多了。况且就算不死又如何?花融,秦初甚至不能吻你的唇!”
花融终于转身,冰峰般的玉面仍旧是丝毫没有动容。“冷姻,你是我姐妹,算起来我总归也要叫你一声姻姐姐。所以我不为难你。你尽可把那花抬去,只要不后悔。但你需得依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冷姻一听花已到手,暗下决心无论什么条件,只要可以入了秦家就都答应。
“这花,要放在你和初的新房中作为新房的饰物。那夜一过,就由得你处置。”花融绕到冷姻身后,捧起那盆曼珠沙华,递给冷姻。“这花放在我房里这么久,我也没死。那一夜对你和初都没有任何伤害,你放心。”
冷姻看住花融的眼睛。花融一笑,笑得坦然。接过花盆,冷姻待要跨出门去,终又忍不住回头道:“花融,我在秦家等着,等着你过门的那天。”她知道花融怕是过门无望,正等着看花融失落的样子。不料花融微笑着将她送出门去,道:“那一天不会来的太晚的,姻姐姐。”
冷姻怀里那株曼珠沙华,从薄纱下露出一角,含苞欲放的模样甚是娇人,似乎便是一张美人脸,偷偷地看这一场明争暗斗的好戏。
冷姻很快得到秦家上下的公认,尤其那秦太太恨不能即刻让她进门。秦初起先抵死不从,却也抵不住他娘一哭二闹不仁不孝的招数,只得让冷姻入住二房,成了姨太太。
尺尺红绡系满头,却不知,几分忧。冷姻端坐镜前,身后老妈子和丫头一字排开一大行,龙凤钗,珍珠簪,双喜环,鸳鸯合戏壁,铺满了整整一桌子。冷姻明知秦初从心里面把她给恨出来,但只要可以守在他身边,就可以一点一点靠了秦太太往上爬,知道扶正。她要的不单单就是一个男人。若无法得到人,就是得到财产也是好的。
冷姻忽然一笑,看见镜子里自己红艳的唇,一股无名的火从心底升腾起来,硬是又扯出一堆胭脂水粉往脸上抹去,直至妆红面热,才肯忘了花融的唇,方才罢休。她气喘着伏在桌上,竟未曾料到自己恨花融到如此地步。
成婚那日行的是半旧式的礼。绕来绕去,头顶凤冠的冷姻累得不行,但她身上那苏绸头盖上秦太太亲手绣的富贵牡丹,以及餐桌上专给她备下的黄釉彩盏,以及秦太太送的一双不下千元的银筷,都显示出了冷姻在秦家博到的欢心。这一点,让冷姻心满意足。而那盆曼珠沙华在经过山口英德验明“正身”后已经送到新房中,只等那夜过去便送到日本。
当晚,宾客满堂,雕花门窗上缀满了红绸,红灯笼闪烁着兴奋的光华。冷姻在主座一侧扫视全场,希望看到花融。但寻来寻去却只有朱雀阁其他姐妹。冷姻得意地笑起来。花融连来都不敢来,想必是快气走了吧。女人永远不是单只漂亮就足够的,还得有绝对够狠的心,才会成为胜者。
入夜,冷姻端坐床头。红烛的光摇曳生姿,衬得一旁放在红木几台上的曼珠沙华熠熠生辉。秦初许久还没有进来,宾客早应该走完了。他到底在做什么呢?莫非……莫非他竟在新婚之夜去找花融?!想到此处,冷姻的手指猛地一握,那十根葱管似的指甲齐齐折断,面颊更是气得通红,仿佛平白地被人扇了一巴掌。
一个细细的笑声,从红烛那边传过来,充满了嘲笑的意味。
“什么人?!”冷姻大怒,猛地起身,瞪在那红烛之上,水蛇腰扭得仿佛变了形状的柳枝。那烛光摇曳,便似乎就成了花融的模样。
“花融?你凭什么笑握?!”冷姻抓住身旁彩礼中一把指甲套,狠狠地向着烛光扔过去。烛光闪了一下,又是一声轻笑,却无人回答。冷姻心中一凉,退后几步。
只见那红红娇娇的曼珠沙华扭着腰枝渐渐绽放,绽放。花苞瞬间展开,女子的轻笑随之越来越大声。
“不!!”冷姻死死盯住那株花,不停地摇头,双手抱住脑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满头青丝一下子散开。她冲过去,掐住曼珠沙华的茎。那花儿鲜艳的花瓣犹如一条长长的红舌,在她手上狠狠地舔下去。
一声惨叫,冷姻唇边渗出一口血液,倒地而亡。那血液,仿佛又是一朵曼珠沙华,开在冷姻嘴角。
秦初和众家仆听到冷姻的叫声,急忙地赶过来,看到那骇人一幕不由呆住。整个房间都成了血红血红的一片,那曼珠沙华立在角落里微微摇晃,像在微笑一般。
“谁先进秦家大门。究竟是谁呢?”此刻,花融倚在朱雀阁雕花窗棱边,冷冷望着窗外月亮,颈上触目惊心的五个清晰指印仿佛是要折断她那粉颈。她轻笑,身手抚了抚身边的一株曼珠沙华。
谁曾料到,这朱雀阁的第一美人花融,竟是几百年前东渡日本的曼珠沙华中的一株。后经人带回中国,成了百年的花妖。她原也是“留过洋”的,当然不同于守旧女子,更比那不过是上了新式学堂就自以为聪明的冷姻胜了百倍不止。她不仅心狠,而且剧毒,想要得到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她唇上的不是涂上去的毒,而是天成的致命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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