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武林外史-人物之九
作者：心间有夏
我在网金里当姐姐的时候很少，一个是因为年龄比我小的玩家数量并不多，另一个，则是我一向对游戏里这些十来岁的半大小孩敬而远之：虽说游戏中人自有游戏中人的相处法则，但是基本的教养与礼貌还是应该等同于人类社会，就是不知道这些祖国未来的主人们是从哪里学来一套轻佻卤莽的言谈举止，拘谨如吾辈者，也只有骇笑着退避三舍。但是同小九接触渐多，随着他一声声单纯的“鱼姐姐”，我也就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比我小两岁的弟弟。
而让我和小九真正熟稔起来的，是2002年的冬天，我们一起逃学的日子。两个不乖的学生，尤其痛恨在寒冷的天气里坐到冰冰凉的教室去。很多个微凛的早晨，我捂着一个烧饵块推开塘子巷口荣荣网吧大门的时候，都会小九已经围着条大围巾在里面坐得很端正了。这样，我们顺理成章地成了彼此寂寞时的陪伴，一起轧马路，一起泡网吧，一起吃东西，分享游戏和生活中点滴的悲欣交集，高诵“我厌倦了贞洁而郁闷的日子，却没有勇气过堕落的生活”。
在血缘关系中我没有弟弟，可是对小九总是有温暖的亲切感，这种亲切，最初是因为我们都有偏好文字的本能，不约而同地选择用书面表达来记录这段网金旅途。喜欢沉迷于文字的孩子大多脆弱而感性，小九在通天论坛里公布他的好友名单，不厌其详地给那五六十个名字分门别类，毫不掩饰好恶亲疏地标明类别和先后顺序。这张帖子，很容易让人想起学生时代的班级毕业照，后面附带照片上的排次表，最开始的时候，每个人都会觉得多余：我怎么会忘记这些人的名字？那样鲜活的生命和记忆，是任何力量都无法从我脑海中拿去；而不经意间，金飞乌走，再回头来看，才惊觉照片上那些年轻的笑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成了陌生人。
当回忆都开始褪色，你要相信真的任何事都是不能永久保存的。
每每想到这里，我心里就会涌起一点叫惆怅的情绪。那么小九一定也跟我一样，总是在欢聚的时候，第一个想到了散。他的文章，细读起来会觉得冷，有种真切而柔和的伤情，可是在他这个年纪，外人看来阳光普照的人生，他会有什么资格去伤情，所以他要拼命拼命，用卡通和夸张来掩饰自己的心虚和感伤。
九九应该算得上昆1颇有争议的一个人，如果他的年纪再小上十岁，他可能就只是个喜欢扎小姑娘堆跳橡皮筋摘花斗草的小男孩；他再大上十岁，就有被人称作娘娘腔的嫌疑：而以他现在的年纪，在昆明话里，我们则可以称他作“奶罐”。这个叫法解释起来有些麻烦，因为九九实在是太有个性的一个男孩子，个性到用笔墨描述他的行事是如此困难，而我苦苦思考良久后，还是觉得……笔力不逮。
很难想象小九这样一个清秀腼腆的男孩子，会在游戏里象个在风月场中闯荡已久的妈妈桑一样，与各路GG打情骂俏，甚至争风吃醋，眼波流盼间，电光四射；纤指挥弹时，风情万种。大家当然是把他的表现当做杂耍看待，带着一点小孩子人来疯的顽皮，小九也越发表演得卖力。这个时候，朋友们会开始笑骂：你这个小人妖！你这个小变态！你这个小神经病！而神经比较脆弱的人，这时就开始求饶：小九，求求你正常一点吧！没人聊天的时候，小九也不会象我一样满足于自己沉默地挂机打点，做做任务，他会操上家伙跑去杀人，特别是，新人，用我的号他自己的号，这种时候，我完全对他无语。嘴巴上发狠说我一定把你撕了，心里却明白这完全是吓唬小孩子那一套。
没有人会真的讨厌小九，这个随和坦率的小男生，就象一碗清水一样，让你一眼看到底。
到底是，除了一点点藏在心底的酸涩心事吧。而一个这般年纪的男孩，他会有怎样的心事？怎样的秘密？关于学业，关于爱情，关于未来，关于扑面而来庞大冗杂的成人社会，迷乱茫然和少年人初生牛犊的自尊无畏，糅合一起，密密地盖在一团孩气的眉眼间。我不知道这样的神情，在真正经历过浮云世事的成人看去，是怎样的感觉。
我想，就象我看师弟师妹们课业卷子时的心情吧。那些烂熟于心的习题和答案，象泉水一样不假思索地流淌到脑海中，一边我是恨铁不成钢地对他们说：“怎么这么简单的东西都不会呢？”一边我暗自恨得咬牙切齿：他们红润饱满的脸颊与年轻活跃的气息，一再提醒自己，十字头的年龄已经没有了，青春不再，青春终于不再！
最后我会耐住性子，再一遍问：“我告诉你怎么做，好不好？”
可是人生的难题，不能每一道都亮出来课堂提问：最可悲的是，就算你问了，也不会得到任何的标准答案。
好吧好吧，人总是有隐衷的，就象曾在正宗潮州菜里吃过的**青梅，那种滋味，沉重婉转，不可说，不可说。九九不可说，我们都不可说，生命里有些疼痛，无关年龄。主说人生来即有原罪，所以我们生存，我们受难，都是理所当然，都是轮回注定。好吧好吧，迎着前方不可预知的磨难和风险，让我们什么也不要说，不要说，只要今天开开心心地友爱欢乐，笑脸相对，在未来悲情的某一刻，回想起自己也曾有过的纯真笑容，也已经足够安慰。
所以每次看到我和九九合拍的那些大头贴，我都会想到，它们真的是一种象征，比如年少轻狂，比如岁月静好。
在小九高考后的暑假，录取通知姗姗来迟那段郁闷等待的日子，他依旧开朗如昔，不当回事地告诉我：“管它呢，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而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只有静默为他祝福，并且承诺：“等你上了大学，我一定送你一份你意想不到的礼物。”如今小九已然金榜题其名久矣，大学跷课的功夫也已颇为到家，我的礼物初始见于17173，只希望九九不会对我腹诽才好。而这篇文章，也比从前任何一篇昆1人物小传都多一层含义：记住这一段踏网而来的姐弟情谊，让我们一起保护它到长长久久，直到我们年老的时候，安然夕照中悠远绵长的回忆里，还能够甜蜜地念起，一如念起我们纯美的微酸年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