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寻梦（八）
作者：浅雪含嫣
第八回 无怨无悔
京城离少林的路不算太长，也不算太短。
暗灰色的古老建筑虽已陈旧，却仍然掩饰不住它的庄严宏大。这里是少林寺，一个人人景仰的地方。
玄苦大师瞪大了眼睛看着流川枫，脸上的神情有着说不出的怪异和吃惊。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得意弟子竟会做出这样出格的事。
不一会儿，戒律院首座玄寂大师也来了。
又一会儿，流川枫被带到了少林方丈玄慈的面前。所有人的脸上全是严峻的神情。少林弟子居然到藏经阁盗经，这在少林寺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但现在它发生了。
虽然情由可原，但却触犯了少林寺规。所以，流川枫必须受到惩罚！很严厉的惩罚。
玄慈方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先将他押到戒律院，明天早课之后，召集所有弟子，宣布此事，三日后再行惩罚。”
流川枫朝玄慈方丈合什一拜，四个执法弟子将他押了下去。
少林寺山脚下的田地里。种田的僧人们正在收拾农具，准备回寺吃晚饭。
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已经躲在树丛里观察他们很久了。这是一双女子的眼睛。她是谁？她躲在这里要做什么？
一个僧人不小心手滑了，手里的水桶咕噜噜地滚向树丛。他急忙走过去，想要捡起水桶。就在他的手碰到水桶的同时，一柄剑的剑尖指在他的咽喉处，冰冷的剑尖让他的咽喉起了一片寒栗。
他还来不及出声，只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低低地道：“不许出声！你只要一出声，这把剑就会刺进你的咽喉！”他自然是不能出声。
那女子又道：“捡起水桶，慢慢地走进来。你要是有什么其他的动作，这把剑还是会刺进你的咽喉。”他知道这个女子不是在吓唬他，他一一照做了。
这个僧人刚一走进树丛，那女子已用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点了他身上七八处穴道。他现在既不能说，也不能动了。只剩下耳朵能听，眼珠能转。
他这才看清楚，这是一个身穿淡蓝色狐袍的年轻女子，白玉般的皮肤，桃花般的腮容，春水般的眼波。她手里拎着一把也许是世间最美丽的剑。怎么看，她也不象是一个说话间就要杀人的凶恶之人。
这个女子面带微笑，道：“大师，得罪了！”话音刚落，一条大麻袋已经把少林僧人从头套到了脚。这个女子背起麻袋，朝山下奔去。
当他从麻袋里被放出来的时候，他面前站着八个男女。除了刚才抓他的那个年轻女子，还另有三男三女。
一个身穿鹅黄色轻衫的女子看了看这个少林僧人，转向狐袍女子道：“无依，做得不错嘛。”这个女子竟是长平公主。
孤独无依轻轻一笑。
凭谁问摇了摇头，道：“我还是觉得这样做有点欠妥。”
靖轩道：“非常时期，自然要用非常的法子。”
江峰向少林僧人道：“不知大师怎么称呼？”
少林僧人环顾四周的男女，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贫僧天啸。”
长平公主的眼睛滴溜溜地在天啸身上转着，道：“大和尚，我问你。你们准备怎么处置流川枫？”
天啸道：“方丈大师他们已经决定了，要将流川枫杖背一百，然后废除他所学的本门武功，逐出少林。”
众人一听这话，都不禁呆住了。这个处罚实在是太严重了。每个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
长平公主咬了咬嘴唇，道：“我就知道少林的贼秃没一个好东西。”她全然没有察觉自己这话把流川枫也骂进去了。
箫声不断冷冷地道：“我们可不是来听你骂人的。还是想想怎么救人吧。”
长平公主瞪了箫声不断一眼，道：“哼！大不了我们一起杀上去，把人一抢。看这些少林秃驴能把我们怎么样！”
其他的人全部转过头来瞪着她。长平公主做了个鬼脸，不说话了。
孤独无依道：“请问大师，你们什么时候处罚流川枫呢？”
天啸道：“明天早课之后。”
庄严肃穆的少林寺大殿。大殿里整整齐齐地站满了少林弟子。佛像的正下方是玄慈方丈，他的两旁站着各院首座和几位传功大师。
一个年轻的少林和尚面向佛像跪着，他的脸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此人正是流川枫。
玄慈方丈看着他，朗声道：“少林弟子流川枫，未经许可，私盗经书，触犯了少林寺规。虽有情可恕，但于法难容。故，杖背一百，废去所学之本门武功，逐出少林。”
众僧侣听到这里，都不禁动容。
玄慈方丈转向玄寂大师。玄寂大师道：“执法僧。”
四个执法僧整齐地走了出来，每个人手上各持一条檀木棍。他们齐向众高僧合十后，分别站在流川枫的两旁。流川枫褪去僧袍，露出背脊。
玄慈方丈脸色柔和地向流川枫道：“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流川枫面无血色地抬起头，看了看众高僧，摇了摇头。
玄慈方丈正欲开口，突然看见一个知客僧跌跌撞撞地跑进大殿。他微一皱眉，道：“何事如此惊慌？”
知客僧惊恐地道：“禀方丈，门外有一群人杀上山来了。”
玄寂道：“都是些什么人？”
知客僧道：“有武当的、华山的、峨嵋的，还有缥缈峰灵鹫宫的。”
众高僧虽然脸上没有什么变化，但心里都暗暗吃惊。他们实在想不通这几个武林正派怎么会和那个亦正亦邪的灵鹫宫搅在一起？又怎么会一起来找麻烦？
玄慈方丈略一沉吟，道：“他们一共有多少人？”
知客僧道：“七个。”
玄苦大师道：“只有七个人。想必都是几个门派的门下弟子。”
玄寂大师冷冷道：“我到想请问他们的师傅，到底是怎么管教门下弟子的。”
玄慈方丈问道：“他们为何要杀上山来？”
知客僧道：“只因贫僧要各位施主解下随身携带的武器，他们不肯，就……”
谁都知道，欲上少林，先要在解剑石解下兵器。带着兵器上山，无疑就是来找麻烦的。
知客僧又道：“而且……”他看了看众高僧，忽又顿住了。
玄寂大师道：“而且什么？”
知客僧道：“而且他们还挟持了本门一个弟子。”
这一下，人人都皱紧了眉头。流川枫的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表情，也不知是惊、是喜，还是忧。
一问一答间，大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众僧往外一看，大殿外站着七个或俊美、或娇俏的年轻男女。他们中间还有一个少林和尚，一脸的无可奈何。
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年轻男子向各位高僧一拱手，道：“武当弟子凭谁问。”
紧接着其他的几个年轻男女分别抱拳道：“华山弟子靖轩、江峰。峨嵋弟子孤独无依。灵鹫宫弟子箫声不断、长平公主、玉玲珑。拜见玄慈方丈及各位大师。”
众高僧齐宣佛号：“阿弥陀佛！”
玄慈方丈看着这些年轻人，道：“不知几位施主所为何事而来？急得连兵器都来不及解下？”他话虽说得客气，但大家都知道他是在责问他们，为什么破坏少林的拜山之规。
凭谁问脸微微一红，道：“我等实在情非得已。待事情解决之后，自当向方丈大师请罪。”
玄慈方丈微微一笑，道：“那么，究竟是什么事呢？”
靖轩指着跪在佛像前的流川枫道：“他。”
玄慈方丈不语，似在等他们说下去。
凭谁问道：“我们是来向各位大师求情的。恳请各位大师不要责罚流川枫。他虽然违反了少林寺规，但却是出于救人之心。他若不是有着一颗慈悲之心，也许有人就活不到今天了。”
这中间的隐情，各位高僧是知道的。
玄苦大师有心要帮流川枫，悄声向玄慈方丈道：“方丈，我们是不是可以减轻对流川枫的处罚呢？”
玄慈方丈沉默不语，似在思考着什么。
玄寂大师道：“照你这么说，以后若还有人偷盗经书，那都可以说是为了救人而免于处罚��？”
凭谁问道：“这个……”
长平公主的火暴脾气一下上来了，道：“那你就是说，无论怎样都要处罚流川枫？”
玄寂大师的眼神从长平公主脸上扫过，默而不语，但眼神中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长平公主竟然不敢再和他对视了。
健马，华车，簇新的车厢比镜子还亮，赶车的手里一条乌梢长鞭，在晨风中打得劈拍的响。车厢里不时传出一阵低语，似有两个人在安慰另一个人。
浅雪含嫣紧锁娥眉，望着车外，道：“你既然早知道，为何不立刻告诉我？”
选择拉着她的手，道：“我也是他们走的那天才知道的。”
浅雪含嫣道：“若不是红玉不小心说漏了嘴，你们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选择和纳兰红玉相视一眼，都低下了头。
浅雪含嫣一直看着车窗外，突然朗声道：“还有多久？”
赶车的道：“姑娘莫急，一个时辰之内准能赶到少室山下。”
长平公主道：“大师，不如我们来做笔交易。我用这个和尚来换流川枫。你看如何？”她指着天啸。
玄寂大师看着天啸道：“少林寺岂能受你的威胁！”
长平公主道：“那你要怎样才肯放人呢？”
玄寂大师道：“流川枫犯了寺规，本就该受到处罚。”
一阵凄婉的箫声忽然响起。
这里是少林寺，怎么会有音乐声呢？
凄婉的箫声渐渐变得悲切，仿佛世间全是不平之事。箫声入耳，人的心情也变得悲切了。
箫声并不可怕。可是大殿里，已经有一些年轻的僧人捂住了耳朵，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箫声不断望着远方，眼神里有着说不出空虚、寂寞、萧索之意。她整个人的精神仿佛都已融入箫声之中。
忽然，凄婉、悲切的箫声变得凄厉起来。
萧声凄迷悱恻，缠绵入骨，就好像怨妇的低诉，充满了诉不尽的愁苦寂寞。又像是孤魂的夜哭，凄厉的哭声。到最后竟变成一种异常刺耳的声音。
大殿里的僧人们只觉得仿佛有千百根针刺在他们的耳朵里，又从耳朵钻入他们的心里，他们的人也似将被撕裂。
恍惚中，似有某种神秘的经咒在告诉他们，世间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人留恋的东西，不如早早了断。
凭谁问他们早已经在箫声不断的暗示下，用棉花塞住了耳朵，所以一个个都还好好地站着。
忽然，一个身影冲向箫声不断，他用力一抓，手里立时多了一把红玛瑙精雕而成的箫。
箫声不断所有的精神都已集中在箫声里。她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人能在刹那间夺走她的箫，更没有想到居然有人还能在她的箫声中出手。
箫声不断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人，道：“你？”
流川枫长叹一声，他脸色依然是那么苍白，只是目光中的悲意更浓了。
箫声不断盯着他道：“你怎么还能在我的箫声中出手？”
流川枫道：“只因我心已死。”
哀莫大于心死。一个人心既已死，那么无论发生什么事也影响不了他了。
流川枫缓缓地扫视众人，道：“我知道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我，但这样只会让我更加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你们若还当我是朋友，就让我面对我应得的惩罚吧。”
他将箫递还给箫声不断，转身走回大殿，自行跪在了佛像前。
长平公主看着流川枫的背影，咬着嘴唇，狠狠地跺了一脚。
玄慈方丈看着众人，深深地叹了一口，转又看了众高僧一眼，眼神交会时，大家都有悲悯之意。
执法僧望着玄寂，玄寂大师点了点头，道：“行杖！”
两名执法僧举起刑杖，向流川枫背上、臀上打了下去。片刻间便将流川枫背上、股上打得满是杖痕，皮开肉绽，鲜血泠泠。群僧听得执法僧“一五，一十”的呼着杖责之数，都是垂首低眉，默默念佛。
凭谁问等人看着这番场景，心里不禁黯然，刹时间，百种滋味涌上心头。几个年轻的女子已不忍再看，都转过头去，眼中含着泪。连箫声不断原本冷漠的眼神都已变得有些悲切。
当执法僧呼到“五十”的时候，一个女子颤抖着声音高呼道：“住手！”
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流川枫的身子不禁晃了一下。所有的人都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身穿雪白衣裙的年轻女子，娇好的面容也许是因为久不见阳光的缘故，显得过于苍白。此人赫然是浅雪含嫣。
凭谁问惊道：“含嫣，你怎么来了？”他虽然是在问浅雪含嫣，目光却是看向选择。
选择一脸的无可奈何，待到她看见伤痕累累的流川枫时，不禁呆住了。她用一种询问的眼神看向众人，一干年轻人全部摇了摇头，脸上皆有悲戚之色。
浅雪含嫣看着流川枫，眼泪滑落脸颊，她望向玄慈方丈道：“方丈大师，流川枫乃是因我而违反寺规的，如果少林寺一定要处罚他，那么请处罚我吧。”
玄慈方丈温和地看着浅雪含嫣，道：“女施主如今可好？想来已完全康复了。”
浅雪含嫣道：“谢谢方丈大师垂爱。”
玄慈方丈道：“此中详情，我等已经知道，但少林寺百年寺规也是必须遵从的。”
浅雪含嫣道：“都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请大师成全。”说罢双膝一软，竟欲跪下。
只见玄慈方丈长袖一挥，浅雪含嫣刹时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了她的双膝，她竟然跪不下去。她抬头看着玄慈方丈，莹莹泪光闪烁的双眼中满是哀求、乞怜之意。
流川枫一直看着她，此时他柔声道：“你不必替我求情，你也不希望我一辈子活在自责之中，让我坦然地面对这一切吧。”
浅雪含嫣看着流川枫，流川枫竟然在微笑。笑容中充满了自信、决心和勇气，一种不惜牺牲一切的笑，不惜忍受一切屈辱和痛苦的笑。
浅雪含嫣知道他已经做出决定了，一种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决定。
她也笑了。她笑得虽美，却仿佛带着种无法形容的苦涩之意。
一种比甜还有韵味的苦涩之意。
一种凄凉的笑。
一种了然一切的笑。
流川枫转身往向执法僧道：“请继续。”
执法僧看了看玄寂大师，玄寂大师微一点头，刑杖又开始朝流川枫背脊上落下。浅雪含嫣看着流川枫背上的一道道血痕，眼泪如断线地珠子般滑落。
好容易一百棍打完，流川枫不运内力抗御，已痛得满脸汗珠。玄慈方丈看着流川枫，转向玄苦大师道：“玄苦师弟，你乃流川枫的受业恩师，还是由你来收回传授于他的本门武功吧。”
玄苦大师双手合十道：“领方丈法谕。”
流川枫眼中含着泪，忍着身上的巨痛，朝玄苦磕了三个头，道：“师傅，弟子对不住您！让您失望了！”
玄苦大师满含怜意地看着他，道：“你可准备好了？”
流川枫点了点头。
玄苦大师运起内力，右手拍向流川枫的头顶。流川枫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头顶缓缓涌入，慢慢地又觉得身体懒洋洋的，好象所有的力气都要随着这股暖流消失了。突然，这股暖流消失了，流川枫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流川枫挣扎着想要起身，但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心里知道，他的少林武功已经随着玄苦大师的内力化于无形了。
玄悲大师道：“自此刻起，你破门还俗，不再是少林寺的僧侣了。”
流川枫垂泪道：“是！”
玄悲大师又道：“你将来的路还很长，自己多保重了。你即刻下山去吧。”
玄悲大师话音一落，两个执法僧架起流川枫朝大殿外走去，凭谁问和靖轩忙抢上前去扶住他，一行年轻人黯然地往山下走去。
少室山下的马车里，几个男子正在为流川枫敷药。经常出生入死的江湖人，身边通常都会带着一些救伤的灵药．有些是重价购来，有些是好友所赠，有些是自己精心配制，不管是用什么方法得来的，都一定非常有效。
流川枫只觉得伤口上一股凉凉的感觉，原本巨大的痛楚似乎慢慢消失了。
几个女子站在车外默不作声，心里却都不平静。
箫声不断突然道：“有人朝这里来了。”
大家凝神一听，果然，一个人快速奔行的脚步声正在接近马车。转眼间来人已站到了大家面前。
一个和尚。一个少林和尚。
他看着大家，道：“我是来给流川枫送药的。少林寺丹房的疗伤药是非常有效的，我想可以让他早日康复。”
长平公主冷冷地道：“虚情假意！刚才下那么重的手，现在又来送药。哼，少林和尚真是……”
不等长平公主说完，孤独无依已接过来人手中的药，道：“谢谢大师赠药。”
车里的人也已听见了外面的对话，车帘被掀了起来，流川枫道：“南宫，是你吗？”
少林和尚走到车前，道：“是我。”
此人正是流川枫的好友--南宫覆雨。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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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离少林的路不算太长，也不算太短。
暗灰色的古老建筑虽已陈旧，却仍然掩饰不住它的庄严宏大。这里是少林寺，一个人人景仰的地方。
玄苦大师瞪大了眼睛看着流川枫，脸上的神情有着说不出的怪异和吃惊。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得意弟子竟会做出这样出格的事。
不一会儿，戒律院首座玄寂大师也来了。
又一会儿，流川枫被带到了少林方丈玄慈的面前。所有人的脸上全是严峻的神情。少林弟子居然到藏经阁盗经，这在少林寺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但现在它发生了。
虽然情由可原，但却触犯了少林寺规。所以，流川枫必须受到惩罚！很严厉的惩罚。
玄慈方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先将他押到戒律院，明天早课之后，召集所有弟子，宣布此事，三日后再行惩罚。”
流川枫朝玄慈方丈合什一拜，四个执法弟子将他押了下去。
少林寺山脚下的田地里。种田的僧人们正在收拾农具，准备回寺吃晚饭。
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已经躲在树丛里观察他们很久了。这是一双女子的眼睛。她是谁？她躲在这里要做什么？
一个僧人不小心手滑了，手里的水桶咕噜噜地滚向树丛。他急忙走过去，想要捡起水桶。就在他的手碰到水桶的同时，一柄剑的剑尖指在他的咽喉处，冰冷的剑尖让他的咽喉起了一片寒栗。
他还来不及出声，只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低低地道：“不许出声！你只要一出声，这把剑就会刺进你的咽喉！”他自然是不能出声。
那女子又道：“捡起水桶，慢慢地走进来。你要是有什么其他的动作，这把剑还是会刺进你的咽喉。”他知道这个女子不是在吓唬他，他一一照做了。
这个僧人刚一走进树丛，那女子已用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点了他身上七八处穴道。他现在既不能说，也不能动了。只剩下耳朵能听，眼珠能转。
他这才看清楚，这是一个身穿淡蓝色狐袍的年轻女子，白玉般的皮肤，桃花般的腮容，春水般的眼波。她手里拎着一把也许是世间最美丽的剑。怎么看，她也不象是一个说话间就要杀人的凶恶之人。
这个女子面带微笑，道：“大师，得罪了！”话音刚落，一条大麻袋已经把少林僧人从头套到了脚。这个女子背起麻袋，朝山下奔去。
当他从麻袋里被放出来的时候，他面前站着八个男女。除了刚才抓他的那个年轻女子，还另有三男三女。
一个身穿鹅黄色轻衫的女子看了看这个少林僧人，转向狐袍女子道：“无依，做得不错嘛。”这个女子竟是长平公主。
孤独无依轻轻一笑。
凭谁问摇了摇头，道：“我还是觉得这样做有点欠妥。”
靖轩道：“非常时期，自然要用非常的法子。”
江峰向少林僧人道：“不知大师怎么称呼？”
少林僧人环顾四周的男女，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贫僧天啸。”
长平公主的眼睛滴溜溜地在天啸身上转着，道：“大和尚，我问你。你们准备怎么处置流川枫？”
天啸道：“方丈大师他们已经决定了，要将流川枫杖背一百，然后废除他所学的本门武功，逐出少林。”
众人一听这话，都不禁呆住了。这个处罚实在是太严重了。每个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
长平公主咬了咬嘴唇，道：“我就知道少林的贼秃没一个好东西。”她全然没有察觉自己这话把流川枫也骂进去了。
箫声不断冷冷地道：“我们可不是来听你骂人的。还是想想怎么救人吧。”
长平公主瞪了箫声不断一眼，道：“哼！大不了我们一起杀上去，把人一抢。看这些少林秃驴能把我们怎么样！”
其他的人全部转过头来瞪着她。长平公主做了个鬼脸，不说话了。
孤独无依道：“请问大师，你们什么时候处罚流川枫呢？”
天啸道：“明天早课之后。”
庄严肃穆的少林寺大殿。大殿里整整齐齐地站满了少林弟子。佛像的正下方是玄慈方丈，他的两旁站着各院首座和几位传功大师。
一个年轻的少林和尚面向佛像跪着，他的脸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此人正是流川枫。
玄慈方丈看着他，朗声道：“少林弟子流川枫，未经许可，私盗经书，触犯了少林寺规。虽有情可恕，但于法难容。故，杖背一百，废去所学之本门武功，逐出少林。”
众僧侣听到这里，都不禁动容。
玄慈方丈转向玄寂大师。玄寂大师道：“执法僧。”
四个执法僧整齐地走了出来，每个人手上各持一条檀木棍。他们齐向众高僧合十后，分别站在流川枫的两旁。流川枫褪去僧袍，露出背脊。
玄慈方丈脸色柔和地向流川枫道：“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流川枫面无血色地抬起头，看了看众高僧，摇了摇头。
玄慈方丈正欲开口，突然看见一个知客僧跌跌撞撞地跑进大殿。他微一皱眉，道：“何事如此惊慌？”
知客僧惊恐地道：“禀方丈，门外有一群人杀上山来了。”
玄寂道：“都是些什么人？”
知客僧道：“有武当的、华山的、峨嵋的，还有缥缈峰灵鹫宫的。”
众高僧虽然脸上没有什么变化，但心里都暗暗吃惊。他们实在想不通这几个武林正派怎么会和那个亦正亦邪的灵鹫宫搅在一起？又怎么会一起来找麻烦？
玄慈方丈略一沉吟，道：“他们一共有多少人？”
知客僧道：“七个。”
玄苦大师道：“只有七个人。想必都是几个门派的门下弟子。”
玄寂大师冷冷道：“我到想请问他们的师傅，到底是怎么管教门下弟子的。”
玄慈方丈问道：“他们为何要杀上山来？”
知客僧道：“只因贫僧要各位施主解下随身携带的武器，他们不肯，就……”
谁都知道，欲上少林，先要在解剑石解下兵器。带着兵器上山，无疑就是来找麻烦的。
知客僧又道：“而且……”他看了看众高僧，忽又顿住了。
玄寂大师道：“而且什么？”
知客僧道：“而且他们还挟持了本门一个弟子。”
这一下，人人都皱紧了眉头。流川枫的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表情，也不知是惊、是喜，还是忧。
一问一答间，大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众僧往外一看，大殿外站着七个或俊美、或娇俏的年轻男女。他们中间还有一个少林和尚，一脸的无可奈何。
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年轻男子向各位高僧一拱手，道：“武当弟子凭谁问。”
紧接着其他的几个年轻男女分别抱拳道：“华山弟子靖轩、江峰。峨嵋弟子孤独无依。灵鹫宫弟子箫声不断、长平公主、玉玲珑。拜见玄慈方丈及各位大师。”
众高僧齐宣佛号：“阿弥陀佛！”
玄慈方丈看着这些年轻人，道：“不知几位施主所为何事而来？急得连兵器都来不及解下？”他话虽说得客气，但大家都知道他是在责问他们，为什么破坏少林的拜山之规。
凭谁问脸微微一红，道：“我等实在情非得已。待事情解决之后，自当向方丈大师请罪。”
玄慈方丈微微一笑，道：“那么，究竟是什么事呢？”
靖轩指着跪在佛像前的流川枫道：“他。”
玄慈方丈不语，似在等他们说下去。
凭谁问道：“我们是来向各位大师求情的。恳请各位大师不要责罚流川枫。他虽然违反了少林寺规，但却是出于救人之心。他若不是有着一颗慈悲之心，也许有人就活不到今天了。”
这中间的隐情，各位高僧是知道的。
玄苦大师有心要帮流川枫，悄声向玄慈方丈道：“方丈，我们是不是可以减轻对流川枫的处罚呢？”
玄慈方丈沉默不语，似在思考着什么。
玄寂大师道：“照你这么说，以后若还有人偷盗经书，那都可以说是为了救人而免于处罚��？”
凭谁问道：“这个……”
长平公主的火暴脾气一下上来了，道：“那你就是说，无论怎样都要处罚流川枫？”
玄寂大师的眼神从长平公主脸上扫过，默而不语，但眼神中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长平公主竟然不敢再和他对视了。
健马，华车，簇新的车厢比镜子还亮，赶车的手里一条乌梢长鞭，在晨风中打得劈拍的响。车厢里不时传出一阵低语，似有两个人在安慰另一个人。
浅雪含嫣紧锁娥眉，望着车外，道：“你既然早知道，为何不立刻告诉我？”
选择拉着她的手，道：“我也是他们走的那天才知道的。”
浅雪含嫣道：“若不是红玉不小心说漏了嘴，你们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选择和纳兰红玉相视一眼，都低下了头。
浅雪含嫣一直看着车窗外，突然朗声道：“还有多久？”
赶车的道：“姑娘莫急，一个时辰之内准能赶到少室山下。”
长平公主道：“大师，不如我们来做笔交易。我用这个和尚来换流川枫。你看如何？”她指着天啸。
玄寂大师看着天啸道：“少林寺岂能受你的威胁！”
长平公主道：“那你要怎样才肯放人呢？”
玄寂大师道：“流川枫犯了寺规，本就该受到处罚。”
一阵凄婉的箫声忽然响起。
这里是少林寺，怎么会有音乐声呢？
凄婉的箫声渐渐变得悲切，仿佛世间全是不平之事。箫声入耳，人的心情也变得悲切了。
箫声并不可怕。可是大殿里，已经有一些年轻的僧人捂住了耳朵，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箫声不断望着远方，眼神里有着说不出空虚、寂寞、萧索之意。她整个人的精神仿佛都已融入箫声之中。
忽然，凄婉、悲切的箫声变得凄厉起来。
萧声凄迷悱恻，缠绵入骨，就好像怨妇的低诉，充满了诉不尽的愁苦寂寞。又像是孤魂的夜哭，凄厉的哭声。到最后竟变成一种异常刺耳的声音。
大殿里的僧人们只觉得仿佛有千百根针刺在他们的耳朵里，又从耳朵钻入他们的心里，他们的人也似将被撕裂。
恍惚中，似有某种神秘的经咒在告诉他们，世间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人留恋的东西，不如早早了断。
凭谁问他们早已经在箫声不断的暗示下，用棉花塞住了耳朵，所以一个个都还好好地站着。
忽然，一个身影冲向箫声不断，他用力一抓，手里立时多了一把红玛瑙精雕而成的箫。
箫声不断所有的精神都已集中在箫声里。她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人能在刹那间夺走她的箫，更没有想到居然有人还能在她的箫声中出手。
箫声不断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人，道：“你？”
流川枫长叹一声，他脸色依然是那么苍白，只是目光中的悲意更浓了。
箫声不断盯着他道：“你怎么还能在我的箫声中出手？”
流川枫道：“只因我心已死。”
哀莫大于心死。一个人心既已死，那么无论发生什么事也影响不了他了。
流川枫缓缓地扫视众人，道：“我知道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我，但这样只会让我更加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你们若还当我是朋友，就让我面对我应得的惩罚吧。”
他将箫递还给箫声不断，转身走回大殿，自行跪在了佛像前。
长平公主看着流川枫的背影，咬着嘴唇，狠狠地跺了一脚。
玄慈方丈看着众人，深深地叹了一口，转又看了众高僧一眼，眼神交会时，大家都有悲悯之意。
执法僧望着玄寂，玄寂大师点了点头，道：“行杖！”
两名执法僧举起刑杖，向流川枫背上、臀上打了下去。片刻间便将流川枫背上、股上打得满是杖痕，皮开肉绽，鲜血泠泠。群僧听得执法僧“一五，一十”的呼着杖责之数，都是垂首低眉，默默念佛。
凭谁问等人看着这番场景，心里不禁黯然，刹时间，百种滋味涌上心头。几个年轻的女子已不忍再看，都转过头去，眼中含着泪。连箫声不断原本冷漠的眼神都已变得有些悲切。
当执法僧呼到“五十”的时候，一个女子颤抖着声音高呼道：“住手！”
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流川枫的身子不禁晃了一下。所有的人都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身穿雪白衣裙的年轻女子，娇好的面容也许是因为久不见阳光的缘故，显得过于苍白。此人赫然是浅雪含嫣。
凭谁问惊道：“含嫣，你怎么来了？”他虽然是在问浅雪含嫣，目光却是看向选择。
选择一脸的无可奈何，待到她看见伤痕累累的流川枫时，不禁呆住了。她用一种询问的眼神看向众人，一干年轻人全部摇了摇头，脸上皆有悲戚之色。
浅雪含嫣看着流川枫，眼泪滑落脸颊，她望向玄慈方丈道：“方丈大师，流川枫乃是因我而违反寺规的，如果少林寺一定要处罚他，那么请处罚我吧。”
玄慈方丈温和地看着浅雪含嫣，道：“女施主如今可好？想来已完全康复了。”
浅雪含嫣道：“谢谢方丈大师垂爱。”
玄慈方丈道：“此中详情，我等已经知道，但少林寺百年寺规也是必须遵从的。”
浅雪含嫣道：“都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请大师成全。”说罢双膝一软，竟欲跪下。
只见玄慈方丈长袖一挥，浅雪含嫣刹时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了她的双膝，她竟然跪不下去。她抬头看着玄慈方丈，莹莹泪光闪烁的双眼中满是哀求、乞怜之意。
流川枫一直看着她，此时他柔声道：“你不必替我求情，你也不希望我一辈子活在自责之中，让我坦然地面对这一切吧。”
浅雪含嫣看着流川枫，流川枫竟然在微笑。笑容中充满了自信、决心和勇气，一种不惜牺牲一切的笑，不惜忍受一切屈辱和痛苦的笑。
浅雪含嫣知道他已经做出决定了，一种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决定。
她也笑了。她笑得虽美，却仿佛带着种无法形容的苦涩之意。
一种比甜还有韵味的苦涩之意。
一种凄凉的笑。
一种了然一切的笑。
流川枫转身往向执法僧道：“请继续。”
执法僧看了看玄寂大师，玄寂大师微一点头，刑杖又开始朝流川枫背脊上落下。浅雪含嫣看着流川枫背上的一道道血痕，眼泪如断线地珠子般滑落。
好容易一百棍打完，流川枫不运内力抗御，已痛得满脸汗珠。玄慈方丈看着流川枫，转向玄苦大师道：“玄苦师弟，你乃流川枫的受业恩师，还是由你来收回传授于他的本门武功吧。”
玄苦大师双手合十道：“领方丈法谕。”
流川枫眼中含着泪，忍着身上的巨痛，朝玄苦磕了三个头，道：“师傅，弟子对不住您！让您失望了！”
玄苦大师满含怜意地看着他，道：“你可准备好了？”
流川枫点了点头。
玄苦大师运起内力，右手拍向流川枫的头顶。流川枫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头顶缓缓涌入，慢慢地又觉得身体懒洋洋的，好象所有的力气都要随着这股暖流消失了。突然，这股暖流消失了，流川枫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流川枫挣扎着想要起身，但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心里知道，他的少林武功已经随着玄苦大师的内力化于无形了。
玄悲大师道：“自此刻起，你破门还俗，不再是少林寺的僧侣了。”
流川枫垂泪道：“是！”
玄悲大师又道：“你将来的路还很长，自己多保重了。你即刻下山去吧。”
玄悲大师话音一落，两个执法僧架起流川枫朝大殿外走去，凭谁问和靖轩忙抢上前去扶住他，一行年轻人黯然地往山下走去。
少室山下的马车里，几个男子正在为流川枫敷药。经常出生入死的江湖人，身边通常都会带着一些救伤的灵药．有些是重价购来，有些是好友所赠，有些是自己精心配制，不管是用什么方法得来的，都一定非常有效。
流川枫只觉得伤口上一股凉凉的感觉，原本巨大的痛楚似乎慢慢消失了。
几个女子站在车外默不作声，心里却都不平静。
箫声不断突然道：“有人朝这里来了。”
大家凝神一听，果然，一个人快速奔行的脚步声正在接近马车。转眼间来人已站到了大家面前。
一个和尚。一个少林和尚。
他看着大家，道：“我是来给流川枫送药的。少林寺丹房的疗伤药是非常有效的，我想可以让他早日康复。”
长平公主冷冷地道：“虚情假意！刚才下那么重的手，现在又来送药。哼，少林和尚真是……”
不等长平公主说完，孤独无依已接过来人手中的药，道：“谢谢大师赠药。”
车里的人也已听见了外面的对话，车帘被掀了起来，流川枫道：“南宫，是你吗？”
少林和尚走到车前，道：“是我。”
此人正是流川枫的好友--南宫覆雨。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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