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寻梦（七）
作者：浅雪含嫣
第七回 只愿为你
庄严肃穆的少林寺。此刻正是僧侣们做晚课的时候。然而流川枫的一颗心却早已飞到了千里以外的忘忧谷。他一直牵挂着忘忧谷里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女子。他没有注意到，一双眼睛已经观察他很久很久了。
晚课结束以后，流川枫躺在床上，一直在考虑要怎么去藏经阁拿书。
钟声敲了三下，亥时到了。流川枫知道，如果再不动手，也许就赶不及回忘忧谷了。
深夜，无风。天空一片漆黑，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
一个黑衣蒙面人悄悄地摸向少林藏经阁。他的身形没有一丝的滞疑，对少林寺环境的熟悉就仿佛这里是他家的后花园般。
他来到藏经阁前，伏下身去观察了周围的环境。待到确认四下无人时，他飞身冲了出去。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这一冲，竟然有一只手拉住了他，力道之猛，令他大惊失色。黑衣人冷汗涔涔，转头一看，拉住他的赫然是个少林僧人，而且是他认识的人。
这个少林僧人朝黑衣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出声，旋即拉着他奔到一僻静之处。黑衣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已被这个少林僧人拉下了蒙面黑布。
少林僧人低声道：“果然是你。”
流川枫脸色苍白的道：“你预备怎么办？”原来这个蒙面黑衣人竟然是流川枫。
少林僧人道：“你难道是疯了吗？身为少林弟子，你应该知道偷盗经书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流川枫的脸色越发地苍白了，他看了僧人一眼，道：“我当然知道！可我有不得以的苦衷。我必须这么做！”
少林僧人道：“你可知道我为何与你特别要好？只因为我一直觉得你行事光明磊落。不料，今天你却要叫我失望。我只能说，是我南宫覆雨看错人。”他的声音里透着深深的痛惜。
流川枫惨然道：“对不起！我知道自己令你很失望，但我只求你暂时莫要声张。待我办完事情以后，我自会回来给你一个交代，给少林一个交代。”
南宫覆雨深深地看着他道：“也许你的确有苦衷，你告诉我，也许我能够帮你？”
流川枫看着他，沉吟了一下，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简略地告诉了南宫覆雨，道：“你说，我还能有别的法子可想吗？”
南宫覆雨沉默不语。
钟声又响起，流川枫心里一惊，道：“子时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南宫覆雨还是没有说话，但他原本拉着流川枫的那只手已经松开了。
流川枫感激地说道：“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交代清楚的！”话音未落，人已箭一般的射了出去……
过了半晌，南宫覆雨才抬眼朝流川枫离开的方向望去，心里不禁黯然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京城，中原最繁华的城市，贵气之所在。
有一男一女两人，不断地在向过往的行人打听着什么。两个人脸上满是风尘之色，显然赶了不少的路。这两个人正是江峰和玉玲珑。他们星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到京城，整整一天了，还是没有打听到关于箫声不断的消息。
玉玲珑心事重重地道：“你说，她会在哪里呢？”
江峰道：“诺大一个京城，要找一个人，自然需要费点周折。你不要泄气，我们一定能找到她的。”
玉玲珑道：“我已经在很多地方留下了灵鹫宫的独特记号，她如果看见，一定会来找我们的。”
江峰看了看挂在头顶的太阳，道：“已是正午时分了。这几天来，我们连续赶路，一直也没能好好吃点东西。再这样下去，没等找到她，我们也许先倒下了。我们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休息一下，下午再接着找。”
玉玲珑想了想，道：“嗯，你说得对。我们先吃点东西，然后再继续找。”
一品楼。京城最著名的酒楼。掌柜的是一名年轻女子，名叫选择。她其实是中原第一大帮-----丐帮的净衣派弟子。
若说乞丐也能开酒楼，而且是这么大，这么有名气的一间酒楼，只怕说出去谁也不会相信。
既然和尚都可以坐马车，乞丐为什么不能开酒楼呢？
自打玉玲珑和江峰坐进店堂，选择的眼光就一直在他们身上扫来扫去。她在这间酒楼里见过形形色色的客人，看人自有一套。这两个人既非夫妻，也非情侣，但相互望去的眼光里却透露着一丝暧昧。
丐帮的人都有一个毛病，那就是看到什么自己觉得新鲜、奇怪的事情都想去沾上一沾，管上一管。
选择已经瞥见玉玲珑放在身旁的包袱里，露出了书信的一角。她脑子一转，端了壶酒，走了过去。
选择将酒壶往玉玲珑他们的桌上一放，笑嘻嘻地道：“两位客官赶路辛苦了，可要来一壶本店的美酒-----三十二年的极品女儿红解解乏啊？”
江峰看了玉玲珑一眼，道：“也好，那就来一壶吧。”
选择帮他们斟好酒，笑道：“两位慢用。”转身走到了柜台后面。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包袱里的信却已经到了选择的手上。
她小心地拆开信，只觉得越看越心惊，待看到信末的落款时，不禁轻轻“啊”了一声。
她看着“浅雪含嫣”这三个字，不断地问自己：“会是她吗？不会是她吧？”在这种疑问中，她的思绪已经飘回到童年时光。
那是和孤独无依、浅雪含嫣一起度过的快乐童年。三个女孩子在大理城外的花丛中嬉戏玩耍，捉蝴蝶。晚上，她们并排躺在草丛里，闻着青草香，数着天上的星星……一直到自己十二岁的时候，因为家里的一场变故，她随家人离开了大理。从此，没有了浅雪含嫣和孤独无依的消息。
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吗？这个浅雪含嫣会不会就是儿时的玩伴呢？选择带着满腹的疑问朝江峰和玉玲珑看了看。她打定主意，一定要弄个明白。
江峰和玉玲珑结完账，正准备离开，选择挡在了门口，低声道：“两位客官请留步！我们到内堂说话。”
虽然江峰和玉玲珑有些狐疑，不知道这个掌柜的要跟自己说什么，但看着选择坦诚的目光，他们还是随她到了内堂。
选择拿出信道：“刚才不好意思，因为我对两位很好奇，所以……”
玉玲珑忙伸手往包袱里一摸，信已经不在了。她朝江峰使了个眼色，江峰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看看这个掌柜的到底要说些什么。
选择脸一红，道：“我看见这个署名，不巧我有个儿时的玩伴也是叫这个名字。所以我想知道，这个浅雪含嫣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浅雪含嫣？我和她失去联系很久了，我真的很想念她。”
她顿了顿，又道：“如果她真是我儿时的玩伴，现在又处于危难之中。无论如何，我也尽我所能帮帮她。”
江峰和玉玲珑在她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她，待到证实她不是在说谎的时候。江峰朝玉玲珑点了点头。于是，玉玲珑将浅雪含嫣的样貌、性格、年纪做了一番描述。
选择的脸上闪出激动的神情，道：“一定是她！她就是我认识的那个浅雪含嫣！”
江峰和玉玲珑也暗暗替浅雪含嫣和选择高兴，多年以后，还能找到儿时的伙伴，实在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遗憾的是，其中一个人此刻正生命垂危。
江峰道：“既是如此，你可见过一位姑娘，她随身带着一把红玛瑙精雕而成的箫？她应该是前几天就到了京城的。”
玉玲珑忙又把箫声不断的样貌、身行向选择做了一番描述。
选择低下头想了很久，忽然一拍手，道：“我见过她，她就住在我们酒楼的客房里。她随身带着一个用锦袋包着的长长细细的东西。有一天她下来吃饭的时候，我偶然看见锦袋里露一小截红色的东西。现在想来，那一定是她的箫了。”
江峰和玉玲珑瞪大了眼睛，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难怪他们问了那么多人，去了那么多店铺都打听不到箫声不断的消息。原来她总是昼伏夜出。
玉玲珑的声音有些发抖：“那她现在可在楼上？”
选择道：“现在是白天，她一定没有出去。”
江峰道：“快！快带我们去！”
三个人以最快的速度上了楼，选择指着一扇房门道：“就是这间。”
玉玲珑一边用力的拍门，一边喊道：“箫声师姐！我是玉玲珑，开门啊！”
很快，随着“吱！”地一声，房门打开了。
玉玲珑定睛一看，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子正是多日来她要找的人----箫声不断。
她穿着一身火红的衣服，长长的头发松松地挽成一个髻垂于脑后，懒懒地说道：“师妹，你把门板拍得那么急，后面有狗在追你吗？”
玉玲珑急道：“浅雪含嫣师姐命在旦夕，等你救命啊！”
箫声不断一听这话，心知不妙，一时间睡意全消，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进来再说。”她往后一退，把玉玲珑让进屋里。
突然，她把头一转，指着江峰道：“这个人是谁？”这话是在问玉玲珑。
玉玲珑脸微微一红，正欲做答，江峰已抢先朝箫声不断一抱拳，道：“在下华山江峰。”
箫声不断斜睨着眼睛瞟了他一眼，道：“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江峰道：“此事说来话长，详细的情形，等我们在路上的时候再一一告诉姑娘。现在小雪姑娘正等你救命呢。”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选择已经命人去驿站定了几匹快马。
四匹骏马飞也似地急驰于山道上。此地距离忘忧谷已经很近了。
箫声不断道：“我的箫声从来只会杀人，没想到今天竟然还能救人。”
江峰道：“忘忧先生是这么说的，想来一定不会错。”
玉玲珑看着不断往后倒退的树木，道：“只是又过了九天，不知道含嫣的情况怎么样了？”
不太好！浅雪含嫣的情况的确不太好！她每次醒来的时候就头痛欲裂，毒素越积越深，已经影响到她的视力，她已经看不清东西了。每次她发作的时候，纳兰红玉就紧紧地抱着她，生怕她受不了疼痛伤到了自己。
屋外下着雨。滴答，滴答的雨点声敲击着窗檐。不时地，有风刮过。吹得树枝呜呜做响，那声音好象鬼哭般难听。
“砰！”药碗打翻在地。
浅雪含嫣抓着自己的头发，大声喊道：“我的眼睛！我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纳兰红玉顾不上收拾地上的碎片，紧紧抱着浅雪含嫣道：“姐姐，不要着急！不要伤害自己。他们马上就会把箫声姐姐带来了。你马上就会好了。”话未说完，眼泪已是止不住地滑落下来。
门外，一个人听到东西碎裂的声音，冲了进来。他看了看地上的碎碗，又看了看抱在一起的两个女孩子，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就如地上的碗一样，已经碎了。
浅雪含嫣道：“谁？是谁？”她虽然眼睛看不见了，但听力却没有问题。
来人轻轻地道：“是我。”
浅雪含嫣厉声道：“流川枫！你不好好的待在少林寺，又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想看看我现在有多惨吗？”
流川枫站在门口，浑身衣服早已湿透。脸上布满的水珠，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他深深地看着浅雪含嫣，眼睛里只有怜惜。
流川枫依然轻声地说道：“我带了少林寺丹房炼的百转灵蛇丸来，这个药对毒伤很有帮助。”
浅雪含嫣丝毫不理会流川枫的好意，道：“谁要你假好心！你不是想我早点死吗？我现在生不如死，你满意了？”
流川枫看了看纳兰红玉，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纳兰红玉悲伤地摇了摇头。
流川枫走到纳兰红玉旁边，道：“他们呢？怎么全都不在？”
纳兰红玉道：“两位大哥哥和老先生一起采药去了。老先生说，你们应该就这两天回来，所以要在你们回来以前把所有的药草都准备好。”
流川枫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小瓷瓶，交给纳兰红玉，又指了指浅雪含嫣。纳兰红玉会意地点点头。
浅雪含嫣听不到流川枫说话的声音，知道他还在屋子里，又厉声道：“你还呆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滚出去！”
流川枫默默地退出屋去。他站在门外，又朝屋子里看了一眼，眼中的悲意更浓了。他多么希望自己能替她受苦呀。只要她能好起来，能和从前一样的健康，哪怕现在就要他死，他也无怨无悔。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纳兰红玉走了出来，她看着流川枫道：“姐姐睡着了。”
流川枫点了点头。
纳兰红玉又道：“你别生姐姐的气！最近这几天，她的头痛得越来越厉害了。现在连眼睛也看不见了，也难怪她发脾气。”
流川枫道：“我明白！我绝没有生她的气。”
纳兰红玉道：“她不是针对你。有一天，她乱扔茶杯，差点打到靖轩哥哥的头。”说道这里，她不禁叹了一口气。
说话间，忘忧先生带着凭谁问和靖轩回来了。凭谁问和靖轩看到流川枫，不禁楞了楞，正欲开口询问，只听忘忧先生道：“你拿到了？”
流川枫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递给忘忧先生。
靖轩道：“是什么东西？”
忘忧先生打开油纸，道：“少林寺的《大悲缘法咒》。”
靖轩和凭谁问脸色一变，齐声道：“你去藏经阁盗经？”
流川枫面不改色地道：“是！”
凭谁问急道：“你可知道如果被发现了，你会受到什么样的重责？”
流川枫道：“我知道。”
靖轩叹了一口气道：“你竟能如此对含嫣。我佩服你！”
忘忧先生翻开经书看着，道：“现在就只差他们把箫声不断带来了。”
他们几乎没有等多久就看见一身火红色衣服的箫声不断。
火红色的衣服配她修长的身材，洁白的皮肤。配那满山的苍绿，看起来就像是图画中的人，已非人间所有。然而她的眼神却透着阵阵寒意。
纳兰红玉将众人一一做了介绍，只见忘忧先生站起身来，道：“既然一切都准备好了，那我就把各人要做的事安排一下。”
一缕白烟氲绕在浅雪含嫣的头顶，忘忧先生双掌抵住她的背心，源源不断地将内力导向她的各路经脉。而他自己已是面脸汗珠，连身上的衣服都快湿透了。
箫声，凄厉的箫声，尖锐刺耳的箫声。箫声里仿佛有着无穷无尽地怨恨、悲戚和哀愁。
“哇！”的一声，浅雪含嫣喷出一口黑血。又一口，再一口。
箫声由尖锐变为低沉，由怨恨变为凄婉。渐渐地，箫声停止了。
忘忧先生的衣衫彻底湿透了，他脸上满是疲惫之色。浅雪含嫣依然昏迷着，但她眉宇间的黑气已经不见了。
房门打开了，忘忧先生缓缓地走出来，迎面而来的是六双焦急而又期待的眼睛。
忘忧先生道：“你们可以进去看看她。她一时半会儿还醒不了，但体内的毒素已经清除。只要再服几帖药，好好调养一段时间，她就可以彻底恢复健康了。”
几个年轻人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这位长者，只能对他深深地一揖。
凭谁问看着忘忧先生疲惫的面容，道：“先生不要紧吧？”
忘忧先生摆了摆手，微笑道：“我没事，虽然消耗了不少真气，但休息几天就好了。”说完，慢慢走进了他自己的房间。
刚一进房，他就吐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虚脱似地倒在了地上。
天快亮了。淡淡的月还挂在树梢。
“你终于醒了？”几个年轻人异口同声道。
浅雪含嫣看了看四周，欣喜地说道：“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又能看见东西了。”
靖轩道：“你不仅可以看见东西，你体内的毒也完全清除了。”
选择挤到床边，盯着浅雪含嫣道：“含嫣，你可还记得我？”
浅雪含嫣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着这个身着鹅黄色轻衫的年轻女子，突然惊呼道：“选择！是你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选择嘻嘻一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在你休养的这段时间里，我再慢慢告诉你。”
浅雪含嫣感激地看着围在床边的朋友们，哽咽着道：“谢谢大家！谢谢你们！谢谢……”一串泪珠滑落脸庞。
经历了一场生死之间的拔河，浅雪含嫣变了很多。她无法再让自己那么冷冰冰。更何况，现在站在这个屋子里的，全都是真心相许的朋友。
凭谁问看了一眼流川枫，道：“你最应该感谢的是三个人。忘忧先生、流川枫，还有箫身不断。若没有他们，只怕你现在已经踏进鬼门关了。”
箫声不断淡淡地道：“不用谢我。我们是同门，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
浅雪含嫣把目光转向流川枫，还未说话，脸先红了。她当然记得自己在失明的时候对流川枫有多么的无礼。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就怔怔地看着他。
流川枫忙道：“我也没有做什么，你不用谢我。你要谢，就谢忘忧先生吧。”他一边说，一边悄悄地扯了一下凭谁问的衣角。在他们计划具体治疗方案的晚上，他已经要求大家不要把盗书之事告诉浅雪含嫣。
浅雪含嫣环顾四周，并没有看见忘忧先生。
其实从她来到忘忧谷的那天开始，她就从来没有看见过忘忧先生。忘忧先生从来只是在她昏迷的时候才出现在这间屋子里。
她失明以后，他也来过。但那时，她自然是看不见他的。
浅雪含嫣挣扎着想要下床，但被几双手同时止住了。
凭谁问道：“你不用急，先生为了你，也很累了。明天，明天我们一起去拜谢他。”
阳光灿烂。
蓝天白云，远山青翠。院子里开满了鲜花，蜜峰和蝴蝶在花丛中飞舞，甚至连风都在传播着生命的种子。
这本是个生命孕育生命成长的季节，在这种季节里，没有人会想到死。
一群年轻人聚在忘忧先生的房门外，那个苍老而慈祥的声音道：“进来吧。”
浅雪含嫣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悸动。她隐隐觉得屋里的人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谁说不是呢？毕竟是忘忧先生给了她第二次生命。
“浅雪含嫣拜谢忘忧先生再造之恩！”说着，浅雪含嫣顾不得身体的虚弱，跪倒在地，朝忘忧先生深深地一拜。
忘忧先生道：“你不必谢我，这是我欠你的。”他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疲惫。
浅雪含嫣诧异地抬起头，朝忘忧先生看去。她凝视着这个面容慈祥的长者，眼神变得越来越奇怪。
突然，浅雪含嫣整个人象是被闪电击中似地跳了起来。她的脸色变得象纸一般的白，浑身轻轻发抖，眼睛里满是怨毒之色。
她一语不发地站着，整个人仿佛化为了一座石像。
空气骤然间凝固了。
窗外依然阳光明媚。
但流川枫却觉得屋子里突然变得好冷，深入骨髓的冷。靖轩静静地站在一边，好象听到了屋外一朵野花开放的声音。
凭谁问凝视了浅雪含嫣半晌，转又看向忘忧先生。
刹那间，他好象明白了什么。他仰天长叹了一声。
忘忧先生平静地看着浅雪含嫣，眼神是那么地柔和。
浅雪含嫣冷冷地道：“把剑给我。”手已伸向凭谁问。
凭谁问深深地看着她，似有犹豫。
他又仰天长叹了一声，缓缓地将自己的佩剑递给了浅雪含嫣。
流川枫想要上前去制止，但他的脚却未能挪动一步。靖轩拉住了他。
所有的人都静静地看着。
有些时候，有些事，是你永远都不能理解的。你只能静静的看。你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不能做。
浅雪含嫣盯着手里的剑，她的手有些微微发抖，她的眼睛里似有泪光。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一串眼泪滴在青石板的地上，浅雪含嫣软软地倒下了。她实在承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巨大的压力。
夕阳满天，没有风雨。风雨在人们的心里，在浅雪含嫣的心里。
春花绽放的山林小院里，一个面容慈祥的长者目送着一群年轻人远去的身影。他原本平静的脸上，此刻已写满了落寞。
谁能想到这个慈祥的长者竟然会是多年以前名动江湖的头号杀手呢？他那双杀人的手早已不再杀人了，他只会救人。
事隔多年以后，流川枫问过浅雪含嫣：“你最后为什么没有动手？”
浅雪含嫣认真地告诉他：“因为当时的他，不是杀手黑煞刀；他只是个救人于危难的长者，他是忘忧先生。”
一排红红的大灯笼整齐地挂在房檐下。
这里是个高尚而有气派的地方，装横华丽，用具考究，每张桌倚都是上好的楠木；碗盏用的是江西景德镇的瓷器。
这里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一品楼。
平常的这个时候，应该是这里最热闹的时候。可是今天，整个大厅里只有一桌客人。
选择拎了一坛酒，重重地往桌上一放，道：“来，我们大家为了庆祝含嫣重获健康，好好的喝上几杯。”
江峰笑着道：“这次可没有信让你拿了。”
选择嘻嘻一笑，并不介意江峰的玩笑。
流川枫看着那坛酒，道：“我不喝酒。我喝茶。”
选择朝伙计打了个手势，不一会儿，流川枫面前就多了一壶好茶和几道精致的素食。
“梆、梆、梆”的打更声越来越远了，亥时。
几个女孩子已经先回房休息了，桌旁只剩下四个男人。
四个？不是三个么？和尚当然也是男人。不能因为他出了家，就否定了他的性别。
凭谁问满含深意地看着流川枫，道：“你明天就走？”
流川枫道：“是。”
凭谁问道：“你真的要瞒着她？”
流川枫道：“是。”
凭谁问沉吟了半晌，道：“我们陪你一起回去。或许・・・・・・”
不等他说完，流川枫道：“不！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去面对。”
靖轩一直没有说话，此时，他举起手中的酒杯，道：“你是条汉子！我敬你！”话毕，一仰头，杯中酒转眼成空。
凭谁问道：“你为她付出那么多，也总该允许我们为你做点什么吧？”
流川枫看着他，道：“你们帮我照顾她。”
凭谁问、靖轩和江峰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但他们的心里已经做了一个共同的决定。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一直缩在柜台后面的伙计，此刻竟然露出了一抹神秘的微笑。
难道他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可他只是个酒楼的伙计。难道酒楼的伙计竟是个内功高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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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严肃穆的少林寺。此刻正是僧侣们做晚课的时候。然而流川枫的一颗心却早已飞到了千里以外的忘忧谷。他一直牵挂着忘忧谷里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女子。他没有注意到，一双眼睛已经观察他很久很久了。
晚课结束以后，流川枫躺在床上，一直在考虑要怎么去藏经阁拿书。
钟声敲了三下，亥时到了。流川枫知道，如果再不动手，也许就赶不及回忘忧谷了。
深夜，无风。天空一片漆黑，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
一个黑衣蒙面人悄悄地摸向少林藏经阁。他的身形没有一丝的滞疑，对少林寺环境的熟悉就仿佛这里是他家的后花园般。
他来到藏经阁前，伏下身去观察了周围的环境。待到确认四下无人时，他飞身冲了出去。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这一冲，竟然有一只手拉住了他，力道之猛，令他大惊失色。黑衣人冷汗涔涔，转头一看，拉住他的赫然是个少林僧人，而且是他认识的人。
这个少林僧人朝黑衣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出声，旋即拉着他奔到一僻静之处。黑衣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已被这个少林僧人拉下了蒙面黑布。
少林僧人低声道：“果然是你。”
流川枫脸色苍白的道：“你预备怎么办？”原来这个蒙面黑衣人竟然是流川枫。
少林僧人道：“你难道是疯了吗？身为少林弟子，你应该知道偷盗经书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流川枫的脸色越发地苍白了，他看了僧人一眼，道：“我当然知道！可我有不得以的苦衷。我必须这么做！”
少林僧人道：“你可知道我为何与你特别要好？只因为我一直觉得你行事光明磊落。不料，今天你却要叫我失望。我只能说，是我南宫覆雨看错人。”他的声音里透着深深的痛惜。
流川枫惨然道：“对不起！我知道自己令你很失望，但我只求你暂时莫要声张。待我办完事情以后，我自会回来给你一个交代，给少林一个交代。”
南宫覆雨深深地看着他道：“也许你的确有苦衷，你告诉我，也许我能够帮你？”
流川枫看着他，沉吟了一下，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简略地告诉了南宫覆雨，道：“你说，我还能有别的法子可想吗？”
南宫覆雨沉默不语。
钟声又响起，流川枫心里一惊，道：“子时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南宫覆雨还是没有说话，但他原本拉着流川枫的那只手已经松开了。
流川枫感激地说道：“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交代清楚的！”话音未落，人已箭一般的射了出去……
过了半晌，南宫覆雨才抬眼朝流川枫离开的方向望去，心里不禁黯然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京城，中原最繁华的城市，贵气之所在。
有一男一女两人，不断地在向过往的行人打听着什么。两个人脸上满是风尘之色，显然赶了不少的路。这两个人正是江峰和玉玲珑。他们星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到京城，整整一天了，还是没有打听到关于箫声不断的消息。
玉玲珑心事重重地道：“你说，她会在哪里呢？”
江峰道：“诺大一个京城，要找一个人，自然需要费点周折。你不要泄气，我们一定能找到她的。”
玉玲珑道：“我已经在很多地方留下了灵鹫宫的独特记号，她如果看见，一定会来找我们的。”
江峰看了看挂在头顶的太阳，道：“已是正午时分了。这几天来，我们连续赶路，一直也没能好好吃点东西。再这样下去，没等找到她，我们也许先倒下了。我们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休息一下，下午再接着找。”
玉玲珑想了想，道：“嗯，你说得对。我们先吃点东西，然后再继续找。”
一品楼。京城最著名的酒楼。掌柜的是一名年轻女子，名叫选择。她其实是中原第一大帮-----丐帮的净衣派弟子。
若说乞丐也能开酒楼，而且是这么大，这么有名气的一间酒楼，只怕说出去谁也不会相信。
既然和尚都可以坐马车，乞丐为什么不能开酒楼呢？
自打玉玲珑和江峰坐进店堂，选择的眼光就一直在他们身上扫来扫去。她在这间酒楼里见过形形色色的客人，看人自有一套。这两个人既非夫妻，也非情侣，但相互望去的眼光里却透露着一丝暧昧。
丐帮的人都有一个毛病，那就是看到什么自己觉得新鲜、奇怪的事情都想去沾上一沾，管上一管。
选择已经瞥见玉玲珑放在身旁的包袱里，露出了书信的一角。她脑子一转，端了壶酒，走了过去。
选择将酒壶往玉玲珑他们的桌上一放，笑嘻嘻地道：“两位客官赶路辛苦了，可要来一壶本店的美酒-----三十二年的极品女儿红解解乏啊？”
江峰看了玉玲珑一眼，道：“也好，那就来一壶吧。”
选择帮他们斟好酒，笑道：“两位慢用。”转身走到了柜台后面。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包袱里的信却已经到了选择的手上。
她小心地拆开信，只觉得越看越心惊，待看到信末的落款时，不禁轻轻“啊”了一声。
她看着“浅雪含嫣”这三个字，不断地问自己：“会是她吗？不会是她吧？”在这种疑问中，她的思绪已经飘回到童年时光。
那是和孤独无依、浅雪含嫣一起度过的快乐童年。三个女孩子在大理城外的花丛中嬉戏玩耍，捉蝴蝶。晚上，她们并排躺在草丛里，闻着青草香，数着天上的星星……一直到自己十二岁的时候，因为家里的一场变故，她随家人离开了大理。从此，没有了浅雪含嫣和孤独无依的消息。
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吗？这个浅雪含嫣会不会就是儿时的玩伴呢？选择带着满腹的疑问朝江峰和玉玲珑看了看。她打定主意，一定要弄个明白。
江峰和玉玲珑结完账，正准备离开，选择挡在了门口，低声道：“两位客官请留步！我们到内堂说话。”
虽然江峰和玉玲珑有些狐疑，不知道这个掌柜的要跟自己说什么，但看着选择坦诚的目光，他们还是随她到了内堂。
选择拿出信道：“刚才不好意思，因为我对两位很好奇，所以……”
玉玲珑忙伸手往包袱里一摸，信已经不在了。她朝江峰使了个眼色，江峰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看看这个掌柜的到底要说些什么。
选择脸一红，道：“我看见这个署名，不巧我有个儿时的玩伴也是叫这个名字。所以我想知道，这个浅雪含嫣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浅雪含嫣？我和她失去联系很久了，我真的很想念她。”
她顿了顿，又道：“如果她真是我儿时的玩伴，现在又处于危难之中。无论如何，我也尽我所能帮帮她。”
江峰和玉玲珑在她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她，待到证实她不是在说谎的时候。江峰朝玉玲珑点了点头。于是，玉玲珑将浅雪含嫣的样貌、性格、年纪做了一番描述。
选择的脸上闪出激动的神情，道：“一定是她！她就是我认识的那个浅雪含嫣！”
江峰和玉玲珑也暗暗替浅雪含嫣和选择高兴，多年以后，还能找到儿时的伙伴，实在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遗憾的是，其中一个人此刻正生命垂危。
江峰道：“既是如此，你可见过一位姑娘，她随身带着一把红玛瑙精雕而成的箫？她应该是前几天就到了京城的。”
玉玲珑忙又把箫声不断的样貌、身行向选择做了一番描述。
选择低下头想了很久，忽然一拍手，道：“我见过她，她就住在我们酒楼的客房里。她随身带着一个用锦袋包着的长长细细的东西。有一天她下来吃饭的时候，我偶然看见锦袋里露一小截红色的东西。现在想来，那一定是她的箫了。”
江峰和玉玲珑瞪大了眼睛，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难怪他们问了那么多人，去了那么多店铺都打听不到箫声不断的消息。原来她总是昼伏夜出。
玉玲珑的声音有些发抖：“那她现在可在楼上？”
选择道：“现在是白天，她一定没有出去。”
江峰道：“快！快带我们去！”
三个人以最快的速度上了楼，选择指着一扇房门道：“就是这间。”
玉玲珑一边用力的拍门，一边喊道：“箫声师姐！我是玉玲珑，开门啊！”
很快，随着“吱！”地一声，房门打开了。
玉玲珑定睛一看，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子正是多日来她要找的人----箫声不断。
她穿着一身火红的衣服，长长的头发松松地挽成一个髻垂于脑后，懒懒地说道：“师妹，你把门板拍得那么急，后面有狗在追你吗？”
玉玲珑急道：“浅雪含嫣师姐命在旦夕，等你救命啊！”
箫声不断一听这话，心知不妙，一时间睡意全消，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进来再说。”她往后一退，把玉玲珑让进屋里。
突然，她把头一转，指着江峰道：“这个人是谁？”这话是在问玉玲珑。
玉玲珑脸微微一红，正欲做答，江峰已抢先朝箫声不断一抱拳，道：“在下华山江峰。”
箫声不断斜睨着眼睛瞟了他一眼，道：“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江峰道：“此事说来话长，详细的情形，等我们在路上的时候再一一告诉姑娘。现在小雪姑娘正等你救命呢。”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选择已经命人去驿站定了几匹快马。
四匹骏马飞也似地急驰于山道上。此地距离忘忧谷已经很近了。
箫声不断道：“我的箫声从来只会杀人，没想到今天竟然还能救人。”
江峰道：“忘忧先生是这么说的，想来一定不会错。”
玉玲珑看着不断往后倒退的树木，道：“只是又过了九天，不知道含嫣的情况怎么样了？”
不太好！浅雪含嫣的情况的确不太好！她每次醒来的时候就头痛欲裂，毒素越积越深，已经影响到她的视力，她已经看不清东西了。每次她发作的时候，纳兰红玉就紧紧地抱着她，生怕她受不了疼痛伤到了自己。
屋外下着雨。滴答，滴答的雨点声敲击着窗檐。不时地，有风刮过。吹得树枝呜呜做响，那声音好象鬼哭般难听。
“砰！”药碗打翻在地。
浅雪含嫣抓着自己的头发，大声喊道：“我的眼睛！我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纳兰红玉顾不上收拾地上的碎片，紧紧抱着浅雪含嫣道：“姐姐，不要着急！不要伤害自己。他们马上就会把箫声姐姐带来了。你马上就会好了。”话未说完，眼泪已是止不住地滑落下来。
门外，一个人听到东西碎裂的声音，冲了进来。他看了看地上的碎碗，又看了看抱在一起的两个女孩子，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就如地上的碗一样，已经碎了。
浅雪含嫣道：“谁？是谁？”她虽然眼睛看不见了，但听力却没有问题。
来人轻轻地道：“是我。”
浅雪含嫣厉声道：“流川枫！你不好好的待在少林寺，又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想看看我现在有多惨吗？”
流川枫站在门口，浑身衣服早已湿透。脸上布满的水珠，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他深深地看着浅雪含嫣，眼睛里只有怜惜。
流川枫依然轻声地说道：“我带了少林寺丹房炼的百转灵蛇丸来，这个药对毒伤很有帮助。”
浅雪含嫣丝毫不理会流川枫的好意，道：“谁要你假好心！你不是想我早点死吗？我现在生不如死，你满意了？”
流川枫看了看纳兰红玉，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纳兰红玉悲伤地摇了摇头。
流川枫走到纳兰红玉旁边，道：“他们呢？怎么全都不在？”
纳兰红玉道：“两位大哥哥和老先生一起采药去了。老先生说，你们应该就这两天回来，所以要在你们回来以前把所有的药草都准备好。”
流川枫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小瓷瓶，交给纳兰红玉，又指了指浅雪含嫣。纳兰红玉会意地点点头。
浅雪含嫣听不到流川枫说话的声音，知道他还在屋子里，又厉声道：“你还呆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滚出去！”
流川枫默默地退出屋去。他站在门外，又朝屋子里看了一眼，眼中的悲意更浓了。他多么希望自己能替她受苦呀。只要她能好起来，能和从前一样的健康，哪怕现在就要他死，他也无怨无悔。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纳兰红玉走了出来，她看着流川枫道：“姐姐睡着了。”
流川枫点了点头。
纳兰红玉又道：“你别生姐姐的气！最近这几天，她的头痛得越来越厉害了。现在连眼睛也看不见了，也难怪她发脾气。”
流川枫道：“我明白！我绝没有生她的气。”
纳兰红玉道：“她不是针对你。有一天，她乱扔茶杯，差点打到靖轩哥哥的头。”说道这里，她不禁叹了一口气。
说话间，忘忧先生带着凭谁问和靖轩回来了。凭谁问和靖轩看到流川枫，不禁楞了楞，正欲开口询问，只听忘忧先生道：“你拿到了？”
流川枫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递给忘忧先生。
靖轩道：“是什么东西？”
忘忧先生打开油纸，道：“少林寺的《大悲缘法咒》。”
靖轩和凭谁问脸色一变，齐声道：“你去藏经阁盗经？”
流川枫面不改色地道：“是！”
凭谁问急道：“你可知道如果被发现了，你会受到什么样的重责？”
流川枫道：“我知道。”
靖轩叹了一口气道：“你竟能如此对含嫣。我佩服你！”
忘忧先生翻开经书看着，道：“现在就只差他们把箫声不断带来了。”
他们几乎没有等多久就看见一身火红色衣服的箫声不断。
火红色的衣服配她修长的身材，洁白的皮肤。配那满山的苍绿，看起来就像是图画中的人，已非人间所有。然而她的眼神却透着阵阵寒意。
纳兰红玉将众人一一做了介绍，只见忘忧先生站起身来，道：“既然一切都准备好了，那我就把各人要做的事安排一下。”
一缕白烟氲绕在浅雪含嫣的头顶，忘忧先生双掌抵住她的背心，源源不断地将内力导向她的各路经脉。而他自己已是面脸汗珠，连身上的衣服都快湿透了。
箫声，凄厉的箫声，尖锐刺耳的箫声。箫声里仿佛有着无穷无尽地怨恨、悲戚和哀愁。
“哇！”的一声，浅雪含嫣喷出一口黑血。又一口，再一口。
箫声由尖锐变为低沉，由怨恨变为凄婉。渐渐地，箫声停止了。
忘忧先生的衣衫彻底湿透了，他脸上满是疲惫之色。浅雪含嫣依然昏迷着，但她眉宇间的黑气已经不见了。
房门打开了，忘忧先生缓缓地走出来，迎面而来的是六双焦急而又期待的眼睛。
忘忧先生道：“你们可以进去看看她。她一时半会儿还醒不了，但体内的毒素已经清除。只要再服几帖药，好好调养一段时间，她就可以彻底恢复健康了。”
几个年轻人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这位长者，只能对他深深地一揖。
凭谁问看着忘忧先生疲惫的面容，道：“先生不要紧吧？”
忘忧先生摆了摆手，微笑道：“我没事，虽然消耗了不少真气，但休息几天就好了。”说完，慢慢走进了他自己的房间。
刚一进房，他就吐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虚脱似地倒在了地上。
天快亮了。淡淡的月还挂在树梢。
“你终于醒了？”几个年轻人异口同声道。
浅雪含嫣看了看四周，欣喜地说道：“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又能看见东西了。”
靖轩道：“你不仅可以看见东西，你体内的毒也完全清除了。”
选择挤到床边，盯着浅雪含嫣道：“含嫣，你可还记得我？”
浅雪含嫣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着这个身着鹅黄色轻衫的年轻女子，突然惊呼道：“选择！是你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选择嘻嘻一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在你休养的这段时间里，我再慢慢告诉你。”
浅雪含嫣感激地看着围在床边的朋友们，哽咽着道：“谢谢大家！谢谢你们！谢谢……”一串泪珠滑落脸庞。
经历了一场生死之间的拔河，浅雪含嫣变了很多。她无法再让自己那么冷冰冰。更何况，现在站在这个屋子里的，全都是真心相许的朋友。
凭谁问看了一眼流川枫，道：“你最应该感谢的是三个人。忘忧先生、流川枫，还有箫身不断。若没有他们，只怕你现在已经踏进鬼门关了。”
箫声不断淡淡地道：“不用谢我。我们是同门，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
浅雪含嫣把目光转向流川枫，还未说话，脸先红了。她当然记得自己在失明的时候对流川枫有多么的无礼。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就怔怔地看着他。
流川枫忙道：“我也没有做什么，你不用谢我。你要谢，就谢忘忧先生吧。”他一边说，一边悄悄地扯了一下凭谁问的衣角。在他们计划具体治疗方案的晚上，他已经要求大家不要把盗书之事告诉浅雪含嫣。
浅雪含嫣环顾四周，并没有看见忘忧先生。
其实从她来到忘忧谷的那天开始，她就从来没有看见过忘忧先生。忘忧先生从来只是在她昏迷的时候才出现在这间屋子里。
她失明以后，他也来过。但那时，她自然是看不见他的。
浅雪含嫣挣扎着想要下床，但被几双手同时止住了。
凭谁问道：“你不用急，先生为了你，也很累了。明天，明天我们一起去拜谢他。”
阳光灿烂。
蓝天白云，远山青翠。院子里开满了鲜花，蜜峰和蝴蝶在花丛中飞舞，甚至连风都在传播着生命的种子。
这本是个生命孕育生命成长的季节，在这种季节里，没有人会想到死。
一群年轻人聚在忘忧先生的房门外，那个苍老而慈祥的声音道：“进来吧。”
浅雪含嫣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悸动。她隐隐觉得屋里的人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谁说不是呢？毕竟是忘忧先生给了她第二次生命。
“浅雪含嫣拜谢忘忧先生再造之恩！”说着，浅雪含嫣顾不得身体的虚弱，跪倒在地，朝忘忧先生深深地一拜。
忘忧先生道：“你不必谢我，这是我欠你的。”他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疲惫。
浅雪含嫣诧异地抬起头，朝忘忧先生看去。她凝视着这个面容慈祥的长者，眼神变得越来越奇怪。
突然，浅雪含嫣整个人象是被闪电击中似地跳了起来。她的脸色变得象纸一般的白，浑身轻轻发抖，眼睛里满是怨毒之色。
她一语不发地站着，整个人仿佛化为了一座石像。
空气骤然间凝固了。
窗外依然阳光明媚。
但流川枫却觉得屋子里突然变得好冷，深入骨髓的冷。靖轩静静地站在一边，好象听到了屋外一朵野花开放的声音。
凭谁问凝视了浅雪含嫣半晌，转又看向忘忧先生。
刹那间，他好象明白了什么。他仰天长叹了一声。
忘忧先生平静地看着浅雪含嫣，眼神是那么地柔和。
浅雪含嫣冷冷地道：“把剑给我。”手已伸向凭谁问。
凭谁问深深地看着她，似有犹豫。
他又仰天长叹了一声，缓缓地将自己的佩剑递给了浅雪含嫣。
流川枫想要上前去制止，但他的脚却未能挪动一步。靖轩拉住了他。
所有的人都静静地看着。
有些时候，有些事，是你永远都不能理解的。你只能静静的看。你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不能做。
浅雪含嫣盯着手里的剑，她的手有些微微发抖，她的眼睛里似有泪光。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一串眼泪滴在青石板的地上，浅雪含嫣软软地倒下了。她实在承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巨大的压力。
夕阳满天，没有风雨。风雨在人们的心里，在浅雪含嫣的心里。
春花绽放的山林小院里，一个面容慈祥的长者目送着一群年轻人远去的身影。他原本平静的脸上，此刻已写满了落寞。
谁能想到这个慈祥的长者竟然会是多年以前名动江湖的头号杀手呢？他那双杀人的手早已不再杀人了，他只会救人。
事隔多年以后，流川枫问过浅雪含嫣：“你最后为什么没有动手？”
浅雪含嫣认真地告诉他：“因为当时的他，不是杀手黑煞刀；他只是个救人于危难的长者，他是忘忧先生。”
一排红红的大灯笼整齐地挂在房檐下。
这里是个高尚而有气派的地方，装横华丽，用具考究，每张桌倚都是上好的楠木；碗盏用的是江西景德镇的瓷器。
这里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一品楼。
平常的这个时候，应该是这里最热闹的时候。可是今天，整个大厅里只有一桌客人。
选择拎了一坛酒，重重地往桌上一放，道：“来，我们大家为了庆祝含嫣重获健康，好好的喝上几杯。”
江峰笑着道：“这次可没有信让你拿了。”
选择嘻嘻一笑，并不介意江峰的玩笑。
流川枫看着那坛酒，道：“我不喝酒。我喝茶。”
选择朝伙计打了个手势，不一会儿，流川枫面前就多了一壶好茶和几道精致的素食。
“梆、梆、梆”的打更声越来越远了，亥时。
几个女孩子已经先回房休息了，桌旁只剩下四个男人。
四个？不是三个么？和尚当然也是男人。不能因为他出了家，就否定了他的性别。
凭谁问满含深意地看着流川枫，道：“你明天就走？”
流川枫道：“是。”
凭谁问道：“你真的要瞒着她？”
流川枫道：“是。”
凭谁问沉吟了半晌，道：“我们陪你一起回去。或许・・・・・・”
不等他说完，流川枫道：“不！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去面对。”
靖轩一直没有说话，此时，他举起手中的酒杯，道：“你是条汉子！我敬你！”话毕，一仰头，杯中酒转眼成空。
凭谁问道：“你为她付出那么多，也总该允许我们为你做点什么吧？”
流川枫看着他，道：“你们帮我照顾她。”
凭谁问、靖轩和江峰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但他们的心里已经做了一个共同的决定。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一直缩在柜台后面的伙计，此刻竟然露出了一抹神秘的微笑。
难道他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可他只是个酒楼的伙计。难道酒楼的伙计竟是个内功高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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