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相忘于江湖(重2)
向北屋里有一道名菜。叫做大漠风沙鸡。光从名字来讲,我就很喜欢那道菜。大漠风沙鸡,其实肯定吃不出风沙的味道。但我没去过大漠,我想我迟早有一天会去。牵着骆驼,走在茫茫之中,最后死在那里。
现在我真的没空。我忙着应战。一年前的武林大会上,我小赢了血饮一把。赢完我就转身走了,老婆难产,最后一刻我选择了妻儿。可结果血饮这个人最后竟然通杀四方,成为武林新第一高手。而这天起,这场胜负将我陷入地狱。因为江湖上谁都在疑惑。究竟谁才是武林真正的第一高手?
结局可想而知。我携带家眷,整日里疲于奔命。
鬼刀。
我在江湖上还没个称号。人们就给我起了个名,叫鬼刀。因为我常年累月背着我的刀。与血饮比武那天我却没用刀。人们开始传,不够传就开始编。我所听到过两种说法。第一还算简单,说是找我比武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过,因为他们看见我出刀。第二个真玄,他说我这把刀藏着一个尸鬼,一个小孩的鬼魂。我把这具死婴泡在药水里念了七七四十九天秘咒后缩成手掌般大小的一团用来祭刀。这孩子可能是我从孕妇死尸里剖出来的。也可能是我自己的亲生孩子。养了这具尸鬼,我的刀就有了灵气。好像并不是我的武艺怎样,而是这小尸鬼在替我效力,让我能指谁杀谁。
真是笑话。
巫术里,我确实学过点下蛊。吾妻的肚里便有一条。她当年嫌我贫穷不肯跟我。在她嫁给一富人的前一天,我违心给她喂了一条。现在她死心踏地跟着我,我想既然做了这样一件缺德事,就得负责到底。她当年跟着我师傅练的是逍遥掌,双拳舞的像蛟龙出水似的,而现在除了跟着我,她什么都不记得。
我爱她。想做出点事儿给她看。可是我似乎生来注定一事无成。除了带着她吃苦。我啥也不会。
现在江湖上人人都想找到我。一是想找我比武。二是想要我那把鬼刀。除了妻儿,我不同任何人多一句话。不同人交往,因为谁都有可能是敌人。
我驾着驴车总在山里游走。十八涧上瞻一座翠秀绒峰,下瞰一条隐绰丝涧。我坐在山下一农舍里吃一种用咸菜与鲜笋做的春卷。妻子在一旁静默无语,她不同除我以外的任何人说话。外人眼里,她是我身边一座绝美的雕像。有时在我看来,她冷冷地在我身边,像一块绝美的墓碑。她内力未失,常用银著头筷子在桌板上写字。像用柄快刀雕于上面。清晨,山里空落,湿寒。儿子在襁褓里睡得正香。忽然。木头车在石板上的滑动声。我回头看。脚边过来一个残了的孩子。从臀向上只有半截身子。脚到齐大腿根都没了。臀下一块木块,两只滚轮,用手推着地面向前走。他扯我的衣裳。颇奇怪的喊:叔,你耍刀不。
不会。怎么。对这样一个孩子我仍有警觉。我此时一身普通商人的打扮,他怎么无来由问得这一句。
这孩子可怜。爹妈都叫土匪砍死了,自己也被砍剩了半条身子。这里但来了人他都这么问。你别见怪。孩子寻思着给父母报仇哩。农妇从农舍里出来喂鸡。忙向我解释。
我低头看那孩子。眨着双失望的眼睛,推开小车到了一边茫然地向四野里望着。我想他是不是应该比谁都更清楚,他那身子这辈子练不了刀。别说刀,很可能长大连自己也养活不着。
这孩子疯哩。可怜哩。农妇摇着头。
日头直照时。我带着妻儿走了,不到十步我又折返。给了农妇一点钱带走了那个残孩子。我告诉他,跟我走,我找人来教你耍刀。他只听了这句,问也不问,喘着粗气狠命的点头。我把他抱到驴车上。他瘦的像根干柴棍,摸到那些皮包骨叫人一阵心酸。
我独自牵着驴向前走。不久后,我感觉到我的手掌心在发烫,只一看。怔住了,两只手掌已是发红,掌心更是发紫渗得出血来。我回头看,骇得向后跌坐去,嘴里喷出口血来。我的妻儿哪还端坐在车上,已是一车血泊,尸首双具。那残孩子诡异般冷笑着看我。他悠悠一句:什么鬼刀。倒像是见鬼。
又有人在我身后道:我们娘两怕是在江湖里隐了太久,他竟能不知道。死了还叫冤。
我回头看,正是那农妇,哪里还是方才和霭样貌。林子里顿时有了场撕杀,他们终究没能料到我的武功,双双被我逼于树下。
竟用这样一个残孩子来下毒。
啐,人不狠能生于江湖。那妇人受了重伤,不住咳血。话一停,转眼间死了。
那残孩子无处退。瞪着双大眼看我。
你这般年龄竟忍心杀我妻儿。
你妻子若无那等内力,我并不会杀她。她死了,谁还照料你的儿。我让他们阎王殿里有个伴。他抹着唇边血,冷冷地笑。无父无母的孩儿说不定也落得我这般天地。
我双拳已握紧。他却猛喊一句,不等你杀我!只可惜不曾见你出刀。喊罢咬舌死了。
……
十年后,我终于来到大漠。那是我一生的宿愿。仿似一个人巴望着死时能有口好棺材。只可惜我那块绝美的墓碑不在了。行于大漠,干涸的土地是我的双眼,中毒后,它们瞎了。我连我棺样的样子都看不见。风迎面呼啸而来。我在苍凉里自言自语。像一个活脱的疯子。
没有人看到过你出刀,因为看过你出刀的人都死了。
不是我要杀人。而是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来杀我。不为什么,只为了我曾经赢了血饮。曾经贪图了个虚名,并且没有坚持到底。
疯子,你是个疯子。
是啊,疯子,而我终于到了大漠。
鬼刀。我把背上的那把拿下,执于手中,举过头顶,阳光下它定没有明晃晃地刺目刀光。因为那分明只是柄刀把。我常年累月背着它,是因为那是师父唯一留给我的遗物。它在一场血腥的撕杀中被人折断。师父死的很惨,他曾是名噪一时的刀师,可江湖就是人踩着人向上攀爬的,他含着血将刀把给我。
那时我不明白这柄刀把的含义。人之将死才知道,却原来,那块铜铁是让人相忘于江湖。
不如,不如相忘于江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