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世间情为何物(北笑傲)
作者：叶倾城
最初，什么都没有。
后来，有了“阿修罗-剑魔”
夕阳西下。
阿修罗-剑魔在夕阳下。夕阳下只有他一个人，天地间彷佛已只剩下他一个人。
万里荒寒，连夕阳都似已因寂寞而变了颜色，变成一种空虚而苍凉的灰白色。
他的人也一样。
他的手紧紧握看一柄剑；苍白的手，漆黑的剑！
苍白与漆黑，岂非都是最接近死亡的颜色！死亡岂非就正是空虚和寂寞的极限。
他那双空虚而寂寞的眼睛，就彷佛真的已看见了死亡！
他在往前走。他走得很慢，可是并没有停下来，纵然死亡就在前面等着他，他也绝不会停下来。
他走路的姿态怪异而奇特，左脚先往前迈出一步，右脚再慢慢地跟下去，看来每一步都走得很艰苦。可是他己走过数不尽的路途，算不完的里程，每一步路都是他自已走出来的。
这麽走，要走到何时为止？
他不知道，甚至连想都没有去想过！
现在他已走到这，前面呢？前面真的是死亡？
当然是！他眼中已有死亡，他手握着的也是死亡，他的剑象徵着的就是死亡！
漆黑的剑，剑柄漆黑，剑鞘漆黑。
这把剑象徵着的虽然是死亡，却是他的生命！
天色更黯，可是远看过去，已可看见一点淡淡的市镇轮廓
他知道那就是这边陲荒原中唯一比较繁荣的市镇------西夏城。
他当然知道，因为西夏城就是他所寻找的死亡所在地。
但他却不知道，西夏城本身也已死亡！
天色已将近黑暗。
阿修罗-剑魔慢慢地走过来，走到城中唯一的酒馆，背对着门，慢慢地坐下来。
一年前他来的时候，就是坐在这地方。可是现在这地方已如坟墓，已完全没有一点可以令人留恋之处。
他为甚麽还要坐下来？他是在怀念往事？
还是在等候？若是在怀念，一年前这地方究竟发生过甚麽足以让他怀念的事？
若是在等待，他等待的究竟是甚麽？
是死亡？真的是死亡？
夜色终於已笼罩大地。
没有灯，没有烛，没有火，只有黑暗。
他憎恶黑暗，只可惜黑暗也正如死亡，都是对无可避免的！
现在黑暗已来临，死亡呢？
他动也不动地坐在那，手还是紧紧的握着他的剑，也许你还能看见他苍白的手，却已不见他的剑；他的剑已与黑暗溶与一体。
难道他的剑也像是黑暗的本身一样？难道他的剑挥出时，也是无法避免的？
死一般的黑暗静寂中，远处忽然随风传来了一阵悠扬的弦乐声。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这乐声听来，就像是从天上传下来的仙乐。
可是他听见这乐声时，那双空虚的眼睛，却忽然现出种奇异的表情 --- 无论那是甚麽样的表情，都绝不是欢愉的表情。
乐声渐近，随着乐声同时而来的，居然还有一阵马车声。
除了他之外，难道还会有别人特地赶到这荒凉的死城上来？
他的眼睛已渐渐恢复冷漠，可是他握刀的手，却握得更紧。
难道他知道来的是甚麽人？
难道他等的就是这个人？
难道这个人就是死亡的化身？
仙乐是种甚麽样的乐声？没有人听过！
可是假如有一种令人听起来觉得可以让自已心灵溶化，甚至可以让自已整个人溶化的乐声，他们就会认为这种乐声是仙乐。
阿修罗-剑魔并没有溶化。
他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静静地听着，忽然间，八条腰系彩绸的黑衣大汉快步而入，每个人手都捧着个竹篓，竹篓装着各式各样奇怪的东西，甚至其中还包括了抹布和扫帚。
他们连看都没有去看阿修罗-剑魔一眼，一冲进来，就立刻开始清洁整理酒店。
他们的动作不但迅速，而且极有效率。
就像是奇迹一样，这凌乱破旧的酒店，顷刻间就已变得焕然一新。
除了阿修罗-剑魔坐着的那个角落外，每地方都已被打扫得纤尘不染，墙上贴起了壁纸，门上挂起了珠帘，桌上铺起了桌布，甚至连地上都铺起了红毡。
等他们八个人退出去肃立在门畔时，又有四个彩衣少女，手提着竹篮走进来，在桌上摆满了鲜花和酒肴，再将**斟满。
然後就是一行歌伎手挥五弦，曼步而来。
这时乐声中突又响起一声更鼓，已是初更，从窗户远远看出去，就可以看见一个白衣人手提着更鼓，幽灵般站在黑暗。
这更夫又是哪来的？
他是不是随时都在提醒别人死亡的时刻？
他在提醒谁？
更鼓响过，歌声又起：
『天涯路，未归人，
人在天涯断魂处，未到天涯已断魂……』
歌声未歇，风青云已走进来，他走进来的时候，就似已醉了。
“花未凋，
月未缺，
明月照何处？
天涯有蔷薇。”
风青云是不是真的醉了？
他巳坐下来，坐在鲜花旁，坐在逍遥*无聊身边，坐在**前。
琥珀色的酒，鲜艳的蔷薇。
蔷薇在他手里花香醉人，酒更醉人。
他已醉倒夜色中美人膝畔，琥珀樽前。逍遥*无聊也醉人，黄莺殷的笑声，嫣红的笑脸。
香花美酒美人如玉，这是多么欢乐的时刻多么欢乐的人生？可是他为什么偏偏要到这死镇上来享受难道他是为了阿修罗-剑魔来的？
他也没有看过阿修罗-剑魔一眼，就仿佛根本没有感觉到这地方还有阿修罗-剑魔这么样一个人存在。
阿修罗-剑魔仿佛也没有感觉到他们的存在。他的面前没有鲜花，没有美人，也没有酒，却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高墙，将他的人隔绝在他们的欢乐外。
他久已隔绝在欢乐外。
更鼓再响，已是二更
他们的酒意更浓，欢乐也更浓．似已完全忘记了人世间的悲伤、烦恼和痛苦。
风青云杯中仍然有酒蔷薇仍然在手，逍遥*无聊拉着他的手问：“你为什么喜欢蔷薇？”
“因为蔷薇有刺。”
“你喜欢刺？”
“我喜欢刺人，刺人的手，刺人的心。”
逍遥*无聊的手被刺疼了，心也被刺痛了，皱着眉，摇着头：“这理由不好，我不喜欢听。”
“你喜欢听什么？”
风青云在笑：“耍不要我说一个故事给你听？”
“当然要。”
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第一朵蔷薇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开放的时候，有一只美丽的夜莺，因为爱它竟不惜从花枝上投池而死。”
“这故事真美”逍遥*无聊眼眶红了“可惜太悲伤了些。”
“你错了。”风青云笑得更愉快“死，并不是件悲伤的事，只要死得光荣，死得美，死又何妨？”
逍遥*无聊看着他手里的蔷微，蔷薇仿佛也在笑。他痴痴地看着，看了很久，忽然轻轻的说：“今天早上，我也想送几技蔷薇给你。我费了很多时间，才拴在我的衣带里。衣带却已松了，连花都系不住』花落花散，飘向风中，落入水里。江水东流，那些蔷薇也随水而去，一去永不复返。江水的浪花，变成了鲜红的，我的衣袖里，却只剩下余香一片。”
他的言词优美宛如歌曲。
他举起他的衣袖：“你闻一闻，我一定要你闻一闻，作为我们最后的-点纪念。”
风青云看着他的衣袖轻轻地握起他的手。
就在这时，更鼓又响起
是三更
“天涯路，
未归入
夜三更，
人断魂。”
风青云忽然甩脱他的手。
乐声忽然停顿。
风青云忽然挥手，道：“走”
这个宇就像是句魔咒，窗外那幽灵般的白衣更夫刚敲过三更，这个字一说出来，刚才还充满欢乐的地方，立刻变得只剩下两个人。
连那被蔷薇刺伤的逍遥*无聊都定住了，他的手被刺伤：“心上的伤却更深。”
车马去远，大地又变为一片死寂。
屋内只剩下盏灯，黯淡的灯光照着风青云发亮的眼睛．他忽然抢起头用这双发亮的眼睛，笔直地瞪着阿修罗-剑魔。
他的人纵然已醉了，他的眼睛却没有醉。阿修罗-剑魔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不闻、不见、不动。
风青云却己站起来。
他站起来的时候，才能看见他身上的剑，那是终身门派的象征的250攻的枫扬剑。
色泽如烈火，却比烈炎更加耀眼。
刚才还充满欢乐的屋予里，忽然问变得充满杀气．
他开始往前走，走向阿修罗-剑魔。
他的人纵然已醉了，他的剑却没有醉。
他的剑已在手
苍白的手，火红的剑。
阿修罗-剑魔的剑也在手他的剑从来也没有离过手。
漆黑的剑，苍白的手
黑如死亡的剑，红如太阳的剑，剑与剑之间的距离，已渐渐近他们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渐渐近了。
杀气更浓。
风青云终于走到阿修罗-剑魔面前，突然拔剑，剑光如阳光般辉煌灿烂，却又美丽如阳光下的蔷薇
杀气就在阿修罗-剑魔的眉睫间。
阿修罗-剑魔还是不闻、不见、不动
剑光划过，一丈外的珠帘纷纷断落，如美人的珠泪般落下。
然后剑光就忽然不见了。
剑还在，在风青云手里，他双手捧着这把剑，捧到阿修罗-剑魔面前。
这是柄天下无双的利刃
他用的是天下无双的剑法-华岳剑髓精要。
现在他为什么要将这把剑送给阿修罗-剑魔？
他远来，狂欢，狂醉。
他拔剑，挥剑，送剑。
这究竟为的是什么？
苍白的手，出鞘的剑在灯下看来也仿仍是苍白的
阿修罗-剑魔脸色更苍白。
他终于慢漫地始起头，凝视着风青云手里的这把剑。
他的脸上全无表情瞳孔却在收缩。
风青云也在凝视着他，发亮的眼睛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也不知那是种已接近解脱时的欢愉，还是无可奈何的悲伤？阿修罗-剑魔再抬头，凝视着他的眼就仿佛直到此刻才看见他。
两个人的目光接触，仿佛触起了连串看不见的火花。
阿修罗-剑魔忽然道：“你来了。”
风青云道：“我来云道我我来云道：我我我我来云道：我我我来今日必死但我不是那种等死的人。”
阿修罗-剑魔道：“就因为你有很多事要做，所以才会觉得这一年太短？风青云道：“实在太短。”
阿修罗-剑魔道：“现在你的事是否已做完你的心愿是否已了？”
剑光漫天，身如闪电。
然后剑已在咽喉。
阿修罗-剑魔的剑，风青云的咽喉
现在剑在手、手在桌上。
风青云凝视着这柄漆黑的剑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一年前，我败在你的剑下”
阿修罗-剑魔淡淡道：“也许你本不该败的，只可惜你不接受我的感情。”
风青云沉默着仿拂在咀嚼着他这两句话，又过了很久，才缓缓道：“那时你就问我是不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阿修罗-剑魔道：“我问过”
风青云道：“那时我就告诉过你，纵然我有心愿未了，也是我自己的事，一向都由我去做。”
阿修罗-剑魔道：“我记得。”
风青云道：“那时我就告诉过你，你随时都可以杀我，却休想逼我爱上你。”
阿修罗-剑魔道：“现在…。”
风青云道：“现在我还是一样”、’
阿修罗-剑魔道：“一样不肯爱我吗？”
风青云道：“你借我一年时光，让我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现在一年已过去，我……还是不能爱上你。”
阿修罗-剑魔眼中带泪，嘴唇颤抖着道：“你是来送死的’
风青云道：“不错，我正是来送死的”
他捧着他的枫扬剑，个字一个字的接着道：“所以现在你已经可以杀了我”
他是来送死的
他来自江南，跋涉千里，竟只不过是赶来送死的
他**引满，拥妓而歌，也只不过是为了事受死前一瞬的欢乐，这种死是多么庄严多么美丽！
漆黑的剑仍在手里，漆黑的剑仍在桌上。
阿修罗-剑魔道：“年前此时此地，我就可以杀了你”
风青云道：“你让我走，只因为你知道我必定会来？”
阿修罗-剑魔道：“你若不来，我只怕永远找不到你。”
风青云道：“很可能。”
阿修罗-剑魔道：“但是你来了。”
风青云道：“我必来”
阿修罗-剑魔道：“如果你愿意再考虑一下我们的感情，我还可以再给你一年。。
风青云道：“不必”
阿修罗-剑魔道：“不必？”
风青云道：“我既然来了，就已抱定必死之心”
阿修罗-剑魔道：“你不想再多活一年？”
风青云忽然仰面而笑，道：“大丈夫生于世，不能与心爱的人在一起，就算再多活十中百年，也是生不如死”
他在笑，可是他的笑声中，却带着种说不出的痛苦和悲伤。
阿修罗-剑魔看着他，等他笑完了，忽然道；“可是你的心愿还未了。。
风青云道：“谁说的？”
阿修罗-剑魔道：“我说的，我看得出。”
风青云冷笑道：“纵然我的心愿还未了，也已与你无关。”
阿修罗-剑魔道：“可是我…。：“
风青云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你本不是个多话的人，我也不是来跟你说话滴！”
阿修罗-剑魔道：“你只求速死？”
风青云道：“是”
阿修罗-剑魔道：“你宁死也不肯把你那未了的心愿说出来？”
风青云道：“是”
这个“是”字说得如侠刀斩钉，利刃断线，看来世上没有人能改变他的决心。
阿修罗-剑魔握剑的手背上已凸出青筋。
只要这柄剑一出鞘，死亡就会跟着来了，这世上也绝没有任何人能抵挡。
现在他的剑是不是准备出鞘？
风青云双手捧剑，道：“我宁愿死在自己的枫扬剑下。”
阿修罗-剑魔道：“我知道”
风青云道：“但你还是要用你的剑？”
阿修罗-剑魔道：“你有不肯做的事，我也有。（老大，我上线时间不够怎么拿你的枫扬剑杀你啊？）”
风青云沉默着，缓缓道：“我死了后，你能不能善待我这把剑？”
阿修罗-剑魔冷冷道：“剑在人在，人亡剑毁，你死了，这把剑也必将与你同在。”
风青云长长吐出口气，闭上眼，道：“请！请出手。”
就在这时，阿修罗-剑魔已拔剑
刀光一闪，停顿。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动作全部停顿。
风青云轰然倒下，只听见他轻轻说了一句话：“空空啊，我依然爱的是你，下辈子我们再续前缘。”
阿修罗-剑魔呆立在黑暗中，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青云啊！你不知道皓月星空早已是我的人了吗？唉……本来我们三个人可以在一起很HIGH的……”
只可惜已无人能听见他的话。
